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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锅炒股战法最新一期以及铁锅炒股战法公式

2024-04-06 07:20分类:公司分析 阅读:

第十六回 神农试药

伏牛山为秦岭的支脉,以西北往东南走向,绵延在河南西部达八百里长,整条山脉宽达百里,千仞之峰相连,气势十分雄伟。经此山脉发源的河川不少,有的流入黄河,有的流入淮河,也有流入长江的,于是伏牛山脉就像是黄河、淮河、长江的分水岭,地理条件十分奇特。

山南是一大片低地,便是有名的南阳盆地。这里物产丰富,春秋时楚国即建“宛城”,历代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如周朝的太公姜子牙,越国大夫范蠡,《伤寒论》的作者张仲景,造地动仪、浑天仪的张衡,三国的诸葛亮,大诗人庚信、岑参……说也说不完,真所谓地灵人杰,物华天宝,是个好地方。

这时山南麓一条寂静的黄土路上出现了二人二骑,一对少年男女各骑一匹通体黑毛的骏马,风尘仆仆地从山外进入南阳。两匹马儿虽然神骏,看上去已跑得相当累了,不住嘘气低嘶,马步也略显沉重。马上的少年人正是傅翔和阿茹娜。

来到平地,两人反而放慢了马步,这大半日都在翻山越岭,正该让马儿喘口气了。傅翔指着前面的葱绿原野和苍翠山林,对阿茹娜道:“前面就是南阳,过了南阳便是邓州,再过去就到汉水边了。到那里咱们要雇一条船,渡过汉水走南河,就到神农架了。”

阿茹娜道:“一翻过伏牛山,气候就不同了。这里没有山北那么干,呼吸也觉温润得多。”傅翔道:“好地方啊,咱们要不要多留一两日,访一访卧龙岗,诸葛孔明躬耕的旧居?”阿茹娜笑道:“都听你的。”

两人放慢了坐骑,缓缓进入南阳城,找到一间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赏了伙计一些银钱,嘱咐要给坐骑上好的草料。两人梳洗过后,便步出客栈到城里闲逛。

南阳城里十分热闹,商店栉比鳞次,旅人络绎不绝。在两人投宿的客栈左边一条大街上,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异服的回族人和蒙族人,便如在燕京城一般,阿茹娜颇感亲切。走到街头,右转一条街,路面更宽,行人倒少了。原来这条街上一边是富户的住宅,另一边是些大批发商家,远处丁字路头是个大衙门的建筑,看上去便是南阳的府衙了。

在两人站立的街角,有一间三层楼高的酒楼,门前客人进出好不热闹。两人闻到酒楼里传来的酒菜香气,便驻足张望,只见那酒楼门前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横匾,上面龙飞凤舞四个行草“太白遗风”,虽是陈词旧调,书法倒有几分味道。傅翔道:“咱们喂了坐骑,是不是也该喂喂自己?”阿茹娜笑道:“想吃便吃,干么要扯上坐骑?”

两人走进酒楼,掌柜的柜台后面一片白壁上,还真有四行李白的诗句:

“走马红阳城 呼鹰白河湾

谁识卧龙客 长吟愁鬓斑”

正是李白咏南阳诗〈南都行〉中的句子,傅翔默默读了一遍,便思登楼一览。他向店小二道:“三楼有座么?”店小二大声回道:“两位客官,三楼雅座侍候。”

两人登上三楼,临窗有四张方桌,此刻只有一张桌子有人。小二便将傅翔及阿茹娜带到远边的一张桌坐定了,上了两只茶碗,提个短嘴绿釉的大壶倒满了两碗。此地茶道大异燕京及江南,当地唤作大碗茶,茶具和侍茶有些粗犷,茶水本身倒还飘出淡淡茶香。

窗口边另一桌上,坐着一个身着绦色长衫的中年官人和一个青衣后生,两人正在高谈阔论,见傅翔二人上楼来,便放低了声音。傅翔见那中年人深目隆准,似乎是色目人之裔,其说话声调和眼神皆甚年轻,但面容却有些苍老,看上去年龄三十几不到四十,清癯中有风霜之态。那个青衫后生则是相貌英俊,剑眉星目,充满活力。

傅翔请店小二帮忙点了几道南阳当地的名菜:南阳豆腐、烧鸡、肘子,加上酱面条及黄牛肉饺子,另外要了二两当地酿的白酒嚐嚐新。耳边却听到那后生道:“铁大人,此次好不容易经过邓州老家,何不多留两日?”那中年官人轻叹一口气,道:“为官在外,又逢此天下大乱之时,居然能得便回老家拜辞高堂,已属非分了,岂敢再多留?此去便将投入战事,与父母妻儿见了一面,便心无牵挂了。”

傅翔内功深厚,这边两人虽然压低了嗓子,仍然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此人姓铁,若是从军做将军,倒是个好姓氏。”却听那后生道:“铁大人到河南来督粮,公事提前办完才返邓州,只过一夜便又上路,实是因公忘私啊。”那官人道:“北方情况不乐观,这批粮草纵能及时运到德州,也未必能助我军得胜,咱们这位主帅……唉……”他没有说下去,摇了摇头,把桌上一杯白酒一口干了。

傅翔正在琢磨这两人是何来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鼓噪声。傅翔和阿茹娜向窗外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清静的大街上这时涌进了百十条汉子,为首的十几个手中拿着短棒和麻绳,冲进对街一间门面甚宽的店铺。阿茹娜低声道:“啊,是间卖玉的铺子。”傅翔也见到那店铺一块招牌上写着“和阗美玉”四个大字,另一块招牌上则写着“丁家玉铺”。

另一桌的两人也被窗外的情形吓了一大跳,那个后生道:“铁爷,您瞧这是怎么回事?”那中年官人瞧了一会,低声道:“怕是暴民要生事。”这时街心的鼓噪之声更响了,陆续聚集的民众也更多了,一阵夹着欢呼的喝叫声中,先前冲进那间玉铺的十几个壮汉,用粗绳绑了三个人,从铺里拖出来。

那三人为首的是一个花白须发的老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衫,眼凹鼻隆,看上去似乎不是中土人氏。另外两人一个是中年贵妇人,耳上及胸前都挂戴着翠玉饰物,另一个年轻的少年人,一面挣扎,一面破口大骂。

那三人都被绑着拉出来,群众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有人开始叫打。前面几人大喝道:“奸商,跪下!”众人跟着吆喝。阿茹娜在傅翔耳边道:“带头的不过二十几人,其他全是跟着起哄的闲杂人等。”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鼓噪,有人叫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楼上四人居高下望瞧得清楚,那街尽头的衙门处,一名军官骑着大马,带了数十个士兵小跑步赶了过来,队伍后面跟了一顶枣红顶的轿子,四个得力轿夫抬得行走如飞,不一会都到了人群前。那军官停在马上瞅着群众闹事,并不制止。

这时群众中带头的有人叫道:“鞑子奸商,鞑子奸商,打啊!”便有人冲上前去,抡起拳头就往那三个被绑者打下去。

楼上那后生见状大怒,叫道:“当街私刑,还有王法吗?”起身一个箭步跨到窗边,便要跃下。那官人伸手制止道:“且住,你不见知府到了吗?先看知府如何处置。”

傅翔见那后生一个箭步跨出,便知他练了一身外家功夫,大约是那铁姓官人的随身侍卫。转目再看那街心,只见那顶大轿门帘掀处,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官员走下轿来。那铁姓官人居高下望,一瞧他的服饰,便暗道:“四品地方官,该是南阳知府祁奂吧?”那官员一出现,一些闲汉便纷纷退后,让出一片空地来,等候知府大人说话。岂料那知府一言不发,只背手静观。

人群前面带头的壮汉对那三个被绑者一阵拳打脚踢,那少年叫得凶也挨得重,一下子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嘶哑不能成声。那妇人早已昏了过去,只剩下那外族老人一声不响,默默挨着拳脚,却仍然倔强地跪在地上没有倒下。

这时,那玉铺后方忽然冒出二十几个穿着回族和蒙族衣服的壮汉,人人手持刀棍,一路冲过来。为首一人是个回人,双手挥着一柄朴刀,大声喝道:“王金丰,光天化日之下,你纠众施暴,还有王法么?”

傅翔暗道:“不好,要族群械斗了。”那铁姓官人见到楼下形势愈发险恶,而地方官仍然负手不管,颇觉不解,正要交代侍卫有所动作,楼下情况又有变化了。只见那帮带头冲进玉铺绑人的十几人,各自从腰间掏出了兵刃,为首的几人冲向那群回人和蒙古人,见人就砍杀。一时之间,街头上血肉横飞,一些跟来起哄的闲汉一看情形不妙,已经有人转身就逃,脱离现场。

那为首的回人矫捷力大,虽然没有高明武功,但一柄朴刀使得虎虎生风,一直冲到那三个被绑者的面前,对那老者道:“丁老爷,俺来迟了。”那老者面上血肉模糊,瞧不真切,但听声音可以辨出,他费力地用嘶哑的声音回道:“沙老弟,多谢你……”

那抓人的头儿一手牵着绑住老者的绳子,一手指着姓沙的回族汉子道:“你他妈一个死回回,凭什么在咱们的地方耀武扬威?姓沙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姓沙的回回一横朴刀,回骂道:“王金丰,你仗着官府里的裙带关系给撑腰,就无法无天了?告诉你,我沙某的亲哥哥沙九龄在京师干上了锦衣卫,谁怕谁?”

一提“裙带关系”,那四品官员立刻就有反应了,突然发话道:“这批化外之民,竟敢在我南阳府闹市里动刀枪,全给我拿了!”那骑在马上的军官一挥手,厉声喝道:“把这批回回和蒙古鞑子全都抓下带回审问!”

这时,一句清亮的喝声:“住手!”发自街角的酒楼之上,只见三楼窗户边站着一个清癯的中年人,虽着便服,但神情及口吻却有官威。楼下众人被这一声“住手”镇住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嘈杂。那四品官员仔细看了一眼,却不识得那个中年官人,他对军官使了个眼色,那军官便大声道:“那里来的狂徒,竟敢阻挠公干。张二、梁大,你俩上楼去抓他下来。”

那肇事的头儿王金丰大笑道:“军爷不劳你们,看俺的!”忽地双手连挥,对准窗口一连串发出十枚飞蝗石。楼上那后生侍卫叫声不好,抓起一张木凳挡在铁姓官人前,啪啪数响,挡住了几颗飞石,木凳也被打断了,但仍有两颗飞石没能挡住,直向铁姓官人脸上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如闪电般抢到窗前,双手一伸,便各接住一颗飞石。那人接石后,转身对中年官人道:“没惊着您吧!”同时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挥,一枚飞石如长了眼睛般朝下飞去。接着楼下一声惨叫,那掷石在先的王金丰被傅翔这一石打得满嘴鲜血,牙齿掉了好几颗。楼下那官员吃了一惊,叫道:“小舅子,你被打伤了!”他见到王金丰的狼狈模样,不由大怒,转身对着窗口喝道:“你们快上去,把楼上的狂徒抓下来!”楼上傅翔暗笑道:“原来是你小舅子,难怪那姓沙的回回要骂‘裙带关系’。”

那中年官人再次现身窗口,朗声道:“山东参政铁铉在此,是祁奂祁知府在楼下么?”

楼下的官员十分强悍,并不回答,翻起一双三角眼瞪着铁铉,冷冷地道:“什么人打着铁铉铁大人的名号,从山东一路招摇撞骗到河南。嘿嘿,我南阳府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楼上那后生侍卫再也忍不住道:“铁爷……”铁铉点了点头。那侍卫会意,先向傅翔道了一声:“多谢您护着铁爷。”接着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在那官员面前,从背囊中抽出一道黄色的锦幡,高高举起,上面一行字:“钦派三品参政铁铉”,同时大声喝道:“铁大人请祁大人上楼说话。”

那官员见到这钦命的锦幡,不禁有些心虚,朝楼上拱了拱手道:“见过铁大人,下官南阳知府祁奂。原以为大人在洛阳公办已毕,启程回山东去了,不知大人到了南阳,有失远迎……”铁铉打断道:“祁知府免客套,快请上楼来说话。刘侍卫,你将那位王金丰及丁老爷子一并请上楼来。”

这边官方一出面,群众的械斗便停了下来。玉铺中自有一些伙计出来,将受伤的妇人及少年扶回铺去止血疗伤。

那祁知府带了两个随从上得楼来,见到铁铉桌边的傅翔和阿茹娜,便问道:“这两位……”傅翔抢着答道:“咱们是铁大人的随从。”祁奂又再望了傅翔一眼,冷笑道:“小哥儿好身手啊。”傅翔拱手不答,退一步站在铁铉身后,倒真像是铁铉的随从一般。

过了一会,几个士兵扶着那王金丰及丁老爷上楼来,大家坐定了。铁铉道:“好教诸位知晓,铁某这个参政虽然驻节山东,但我奉皇上钦命,此行主要的任务乃是提调河南山东山西各省的粮秣,供应河北的讨燕军事。是以北方诸省的巡抚、布政使司都收到了廷寄,只要与征调粮草相关之事,铁某的职责不分省界,倒不是从山东招摇到河南来行骗的。”

祁奂连忙长揖谢罪道:“祁某眼拙,适才有眼不识泰山,诸多得罪之言,还望铁大人包涵则个。”他虽说得客气,心中并不惊慌,暗忖这里的纷争和征粮有个屁关系?

铁铉道:“也罢。方才楼下的纷争已然酿成族群械斗,我见祁太守这厢按兵不动,任由带头闹事者私刑加诸百姓,想必另有别情,铁某请教。”

那王金丰听了这话,不顾脸上伤重,抢着道:“丁家是西域来的鞑子,到咱们南阳来,欺侮我南阳的百业商家……”他急着要说话,但门牙掉了几颗,说得漏风难懂。祁知府接口道:“让下官来说吧。这丁家从西域来中土已有两三代,在南阳做玉石、丝绸及药材的生意,专门垄断商市。任一门生意,只要丁家一插手,他便用尽各种方法打击同业,手段又狠又准,别家生意便做不下去了,是以南阳府众多商家对他恨之入骨……”

那丁老爷正要开口,铁铉先问道:“祁大人,令妻舅做些什么生意呀?”祁知府怔了一下,回道:“王金丰主要做玉石和丝绸的生意。”铁铉点了点头。

丁老爷强忍伤痛,拱手道:“草民丁尔锡,幼时随祖父从波斯国到中土来经商。父亲一代在南阳定居下来,实因南阳物产富饶,水陆方便,南阳人也和善好客,对外族人十分客气,是以此地回族和蒙古族人口众多……”

那祁知府听得不耐烦,便打断道:“你快说汝等如何恩将仇报,欺侮南阳商家,使大家生意做不下去。”丁尔锡道:“丁家经营的主要是玉和宝石,只因我等在畏吾儿及西域朋友多,各种良玉宝石的精品自然容易得手,南阳地方其他玉店的生意便做不过敝店。至于丝绸生意,由于咱的丝绸买家有波斯国的、罗刹国的、罗马国的,此地的丝绸商如何与咱竞争?”

说到这里,那王金丰怒道:“那药材呢?”他口齿漏风太厉害,众人听成“阿哟咳咿”,听了两三遍才听懂。丁尔锡道:“药材的生意更不能说咱们了,丁家其实是和西域买卖香料。西域人最爱异国香料,好些中土药材都可以做为香料的原料,咱家便自行调配出各种香料的秘方,将自配的香料在东西两方买卖,实在没有犯着当地的药材商。说丁家垄断,完全没有道理。”

铁铉愈听愈对这丁老爷子另眼相看,他不但做生意精明,而且汉语极为流利,侃侃而谈,辩才无碍,就连那祁知府也被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但丁家在南阳每从事一行生意,那一行生意别人便做不下去,也确是地方官的压力。

那王金丰愈听愈急,抢着告状:“他……他们又要做谷粮的生意……”铁铉一听出“谷粮”两字,便加倍留意。

丁尔锡叹了一口气道:“咱们粮食生意的存货还没开始上市呢,你们便要来伤人打人,也未免太心急了吧。”王金丰怒道:“你到处搜购麦子,现下河南四处都买不到,不是想垄断是什么?”丁尔锡道:“怪只怪你们不用点脑子。去年咱们得到燕京城里的回族朋友通来的消息,说燕王府在大量搜购粮食,咱们几人一琢磨,这下不得了,恐怕要打仗了,就赶紧四处买麦子。咱们出的价钱比市价还高了半成,公平交易,又那里犯着你们了……”

铁铉打断他的话,问道:“丁家从去年至今买进了多少麦子?”丁老爷子扳手指算了一下,道:“大约有两万石左右。”

此话一出,连傅翔和阿茹娜都吓了一跳。他俩才从燕京来,在燕京经营医药铺又义贷穷人,对粮价在这一年来受打仗影响的波动知之甚详。这两万石食粮,以今年暴涨的价钱卖出,至少就可赚进万两银子。其他商人眼睁睁看着粮价暴涨,就是买不到货,对这卖玉的丁家坐拥两万石麦子,焉能不恨得牙痒痒的?

铁铉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暗忖:“这个波斯商人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他若能为朝廷所用,定能替朝廷筹粮备秣,审收度支。这些蠢人自己不用脑子,就用私刑毒打别人,咱南阳府的父母官居然也是这般见识,唉……”他抬起头来,很客气地对丁老爷子道:“这次铁某来河南调粮,尚缺一万石没有着落,刚好丁老爷子这边有两万石存货,不知能否打个商量?”丁尔锡沉吟道:“铁大人的意思是……”铁铉道:“不知丁老爷子能否以官定价格,卖一万石粮给朝廷?”

那祁奂初听铁铉说到缺粮一万石,心想只怕下一句便是要由官方出面征收丁老头的屯粮了,果然铁铉提出要以官价收购,也就是征收价格了,那官价比去年的市价还要低两成,这丁老头要倒大霉了。倒想看看这奸商如何拒绝调粮大臣铁铉的请求。

丁尔锡睁着一双血迹模糊的老眼盯着铁铉看,灰蓝色的眼珠看上去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他缓缓地道:“铁大人,您在河南调粮短缺的一万石,全部由咱丁家出了,一文钱也不要,算是咱们捐给朝廷做为军需。您瞧这么办可好?”

此言一出,大伙全都怔住了,就连王金丰和祁知府也说不出话来。铁铉心中暗赞丁老爷子的智慧和气魄,拱手道:“丁老爷子能为国家疏财,令人钦佩不已,这一万石粮,可供十万大军吃二十天。敝人当即奏请朝廷褒扬,传令丁家为地方楷模。祁知府,您看如何?”

祁奂心中纵不乐意,也只得答道:“丁家勇于捐输,应该,应该。”那王金丰原有一肚子的愤恨,这时见丁老爷子一句话便捐了一万石麦子,心中不得不生了几分佩服之意,瞪着丁老爷子的双眼中恨意也消了一些。

铁铉想不到办完了公事回邓州老家一趟,在南阳酒楼碰上这一场地方商家的斗殴,竟然白白得了一万石的粮食,正好补上了河南筹粮的缺口,心中的喜悦形诸于色,盛赞丁老爷子之余,忍不住问道:“丁老爷子,你从去年陆续进了两万石粮,丁家原来又不是做粮食买卖的,你有那么大的粮仓来存放么?”

丁尔锡笑道:“丁家那有两万石的粮仓?但南阳一地有回族六七千户,加上蒙古族,总数达到万户,咱就分存于族人家中便了。”

铁铉知道,中土的蒙族、回族等外来族人在联手对外时十分团结,丁家既是南阳大富商,平日对族人的公益需求定然出钱支持,是以大伙儿都愿帮忙,居然不用建造大粮仓,就解决了两万石粮食的屯放问题,着实了不起。他忍不住赞道:“丁家与族人平日相处一定有情有义,才能与上万户族人建立起如此互信,实属难得。铁某报请朝廷褒奖,从此丁家在地方上是楷模之家,地方官府有保护之责,再也不必烦恼被人欺压。铁某倒是有句建言,不知丁老爷子听不听得?”

丁尔锡忙道:“铁大人请吩咐,丁某洗耳恭听。”铁铉道:“回、蒙族人团结互助,固然值得嘉许,但外来诸族人等既已在中土定居,便该自许为华夏臣民,多与当地汉民和睦相交。大伙儿不分族别,互相帮助,一起过好日子,岂不是好?便是生意上也可以商量合作,谋求共荣共利,何必弄得刀剑相向,流血街头?丁家尔后既是地方楷模,铁某甚望丁老爷子能带头走出族群隔阂,善莫大焉。”

丁尔锡闻言,立刻走到王金丰面前,长揖到地道:“金丰兄,多有得罪,尚请包涵。今后咱们生意上可以好好谈一谈,好比玉石宝石的买卖,丁家主外,金丰兄与其他几位同业主内,咱们来个联营,把生意做大,从南阳走到大江南北,从南阳走到西域诸国,岂不是好?”

那王金丰听到这话,心中的气愤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对丁老爷子的度量及见识油然而生钦佩之意。只是钦佩之心一起,惭愧之情便随之而来。想起自己居然仗着是知府大人的内亲,又练了几年把式,就到人家私宅里绑人,行为有如土匪,便红着脸不住点头作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翔和阿茹娜见这两人脸上血迹犹在,却已化干戈为玉帛,不禁对那铁铉甚是佩服。傅翔心想:“朝廷有铁大人这样的好官,实是天下百姓之福。”阿茹娜则想:“但愿天下各族确能如铁大人所言,大家和睦相处,不再争战。”那南阳府的祁知府却暗道:“这铁铉从山东来到河南,在我的辖地上管事,大剌剌地便如处理他的家务事一般,实在可恶。不过他三两下便把火爆的小舅子摆平服气,倒也有些本事。”

铁铉见此事的结果是两相欢喜,心情更佳,便对傅翔道:“还没请教小哥的大名。”傅翔道:“小可方福祥,这一位是乌茹女大夫。”他指着阿茹娜介绍,接着道:“铁大人处理这场族群械斗,举重若轻,争执两造无不心悦诚服,在下好生钦佩。”

铁铉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方兄弟,多谢适才出手相护。铁某虽姓铁,头壳颜面可不是铁打的,若非兄弟你接住那两颗飞石,铁某早就头破血流了。”

王金丰听到这对话,方才消退的怒气又回到胸中,暗道:“好啊,原来这小子不是铁大人的随从,你凭什么插手管咱们的事?接了俺的飞蝗石还打伤俺,小子你横啊!”但他马上想到,傅翔反手掷回的飞石疾如流星,准如神箭,自己闪避都来不及就已被打伤,便泄气了。他用力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看在已经和丁老头和解的分上,你这小子得罪俺,俺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

铁铉对祁奂拱手道:“祁太守,铁某便借贵府纸笔,写一封奏请褒扬的文书,立时便请刘侍卫他锦衣卫的同仁派快马急送京师。”那刘侍卫应诺了。

傅翔道:“原来刘侍卫您是锦衣卫?”刘侍卫道:“小的原在京师锦衣卫当差,这回侍候铁大人到山东任新职。方才那个姓沙的回回说,他的亲哥哥沙九龄在锦衣卫当官,此话确实没有错,沙九龄是章逸章指挥新组成的锦衣卫成员。”

傅翔一听到章逸两字,忍不住问道:“章逸章指挥?他是在下旧识,不知他新组了什么锦衣卫?”那刘侍卫道:“这事问我可问对了人。章指挥奉钦命召募了几位新锦衣卫,除了沙九龄原是龙腾镖局的镖头外,于安江是我原先的上司,另外一个姓朱的原是丐帮的红孩儿,还有一个叫郑芫的女锦衣卫,在南京唤作锺灵女侠。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在京师做了几桩大快人心的事,很得好评呢。”

傅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芫儿做了锦衣卫?这是怎么一回事?”

铁铉便要和知府祁奂去府衙写奏章,他再次向傅翔和阿茹娜道谢:“两位与铁某萍水相逢,蒙方小哥出手相护,这分情义铁某铭感于心。异日有缘再见,铁某必当泉涌以报。”

他说这话一方面是感激之语,一方面也流露出铁铉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充满了信心,隐约道出来日再见时,自己必已发达,有能耐好好报答今日之情;所谓“杯水之恩,泉涌以报”的意思。然而铁铉和傅翔此时都万万想不到,他们这一见如故、互有好感的两个好汉子,后来再见面时却完全不是铁铉所想的样子。

南阳卧龙岗是东汉末诸葛亮躬耕读书的旧地,魏晋时在草庐处建了祠堂,纪念这位预见三分天下,辅助昭烈帝两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伟人。延佑四年,元仁宗命中书平章政事与翰林合议,将这古祠命名为“武侯祠”。

天色渐晚,游人渐去,武侯祠外林木森森,后院便见草庐,庐边不远处有棵古柏,高达十数丈,相传是诸葛孔明手植。祠内外有自汉代以来的文人所留下的诗文碑刻,其中南宋岳飞于绍兴戊午秋夜宿此祠所书的〈出师表〉尤其珍贵。

傅翔和阿茹娜在祠堂里外流连盘桓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坐在古柏旁的巨大石块上,石后两棵山茶花开得热闹。两人默默望着卧龙岗远近的林木和天边的暮色,迟迟不肯离去。

过了一会,暮色渐渐隐入昏暗和迷蒙之中,四周愈来愈静,游人已经尽离。武侯祠院里,就只剩下一个管事的道士摇着一柄羽扇,正在四处巡视。时节已过立冬,他还摇扇,大概自以为是武侯孔明的遗风。

道士走过傅翔和阿茹娜身边时也不打招呼,傅翔却听到道士摇头摆脑地低吟:“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傅翔和阿茹娜正在谈昨天在酒楼上邂逅铁铉的事,两人都觉有幸巧遇这样一位正直而能干的官员。阿茹娜尤其欣赏丁老爷子的气度,赞道:“一万石麦子,只铁大人一句话他便捐了。想想一万石粮,能救助一万户穷人家过三个月的日子,委实是大手笔啊!”傅翔轻叹一口气道:“可惜这些粮食是用作打仗的军粮,却不是用在救助贫民。”

阿茹娜闻之默然,两人望着天边最后的余晖沉到山岗之下。阿茹娜轻声道:“咱们走吧。”傅翔却道:“我还想再坐一会。”两人坐在大石块上,却不再交谈,只是默默地望着卧龙岗上渐渐变成幢幢黑影的树林,最后一批乌鸦归回到那棵古柏上的巢窝,四面静极了。管事的道士在祠堂门前点上了灯,然后关上了祠堂的木门。

阿茹娜早就发觉,自从那日离开了燕京,傅翔就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只要一闲下来,他便陷入沉思;有时即使在谈话之时,他眼中仍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阿茹娜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股哀伤的神色虽然淡,却隐藏着一些很深的东西。傅翔不说,她也不敢问,好像一旦知道了,会变得很可怕。她穿着一件燕王妃送给她的狐裘,雪白的毛领衬着她白里透红的面容,一双美目中流露出不安,但她只默默地望着傅翔,不敢相问。

这时傅翔忽然开口了,他低声道:“十多天前,我们还在燕京城里帮助燕王,抵抗南京朝廷的军队。但昨日,我们保护朝廷派来的铁铉,助他筹粮给朝廷军攻打燕军。我们的行止难道完全没有方向?没有原则?”

阿茹娜听傅翔讲到这上头,再也忍不住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心中的矛盾不安又何止于此?我是蒙古人,我爷娘都是蒙古人,但燕王朱棣是朱元璋的儿子。咱元朝为朱元璋所灭,而朱棣的燕军从元亡到今日,三十年来仍在不断地与蒙古残部打仗厮杀,我为什么要帮朱棣?”

傅翔接着道:“我的祖父及父亲皆死于朱元璋之手,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他已一命归天,但我在燕京城便帮燕王,离开燕京城我又帮朝廷,岂不成了反覆小人?更可笑的是朱棣和建文皇帝,一个是朱元璋的儿子,一个是朱元璋的孙子。”他说到这里,心中又想到章逸。明教前辈被朱元璋派锦衣卫一举毒杀,章逸现在却成了锦衣卫的红人、建文皇帝的亲信,连芫儿也变成了锦衣卫,这一切变化岂不荒谬至极?

阿茹娜又道:“傅翔,你看昨日那场纷争,铁大人最主要的考量不是谁对谁错,也不是那边胜那边败,而是不同族人之间应该和平相处,但天下世道谁会信这一套?过去一百多年里,蒙古人杀了多少汉人?近三、四十年来,汉人又杀了多少蒙古人?还有契丹人、女真人、回回、色目人;吃的穿的不同也可以打仗,讲话写字不一样也可以打仗,拜不同的菩萨也可以打仗。大家打杀来打杀去,身为渺小的个人,在这打打杀杀的大洪流中,怎能保有自主的方向?”

傅翔陷入沉思。阿茹娜问他:“傅翔,你若是个南阳府的蒙古人或回回,昨日在那般情形下,当那姓沙的回回对着汉人一声喊杀时,你能不加入队伍么?”

傅翔没有回答,他正在努力压抑,因为心底最深层的思绪正在汹涌翻腾。终于他决定不再隐瞒,颤声对阿茹娜道:“阿茹娜,你记得离开燕京那天清晨,咱们去了白云观吗?”

阿茹娜点了点头,立刻忆起那天清晨,傅翔带着她到白云观去向完颜道长道别,她也要去爹娘的骨灰塔前拜别。在白云观没有见着完颜道长,他正在闭关修道中;在爹娘的骨灰塔前,她告诉爹娘,自己这一生一世和傅翔永不分离……

傅翔接着问道:“你记得咱们留下什么话给完颜道长?”阿茹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咱们留下一笺,你在笺上写着:‘等不及大驾出关,咱俩去寻道长之腌菜也’。”

傅翔续问:“你还记得在你爹娘骨灰塔之前,咱俩读了什么?”阿茹娜道:“读一篇蒙古文的碑文,蒙文中夹有三个汉字,你识得的,便要我将蒙文译给你听……”傅翔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低声道:“你还记得碑文的内容么?”

阿茹娜被傅翔的声音和神情吓到,她的声音也开始发颤:“我怎会忘记?那碑文说,我爹爹蒙古军‘下万户’札赤兀第.脱里.札萨克,在辽河之围中英勇杀敌数千,终因兵力悬殊,力战拒降,为明军所杀。”傅翔咬了咬嘴唇,终于问道:“那明军的将领是谁?”阿茹娜道:“那三个汉字便是将领的名字,傅友德……”她望着傅翔激动的表情,心中忽然似有所悟,颤声问道:“傅友德……傅翔……他是你的……”

傅翔道:“颖国公傅友德,正是我的祖父。”

傅翔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压在他胸中最底层的隐痛;阿茹娜总觉得傅翔有一个可怕的东西藏在心中,这时终于明白了……

“傅翔的祖父杀了我爹!”她再也忍不住,双手蒙着脸大哭起来。傅翔双目含泪,紧紧地抱着阿茹娜,说不出话来。

除了极度的哀伤,傅翔和阿茹娜同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大祸即将临头,但究竟是什么大祸,却又模糊不清。五味杂陈之中,只有在想到对方所遭受的极度苦痛时,才能稍微理清一些自己的慌乱。傅翔想到阿茹娜在茫茫人海中偏偏爱上了自己──杀父仇人的孙儿,那种打击、失落和绝望,自己要如何去安慰她?

阿茹娜从意识到“傅翔的祖父杀了我爹”的一刹那起,脑海便陷入一片空白,泪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有的只是一片漆黑,无穷尽的漆黑,彷佛已经永远告别了光明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黑暗中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阿茹娜,你要坚强!阿茹娜,你不能被命运打倒!”那声音渐渐清晰,渐渐响亮。她感受到傅翔拥抱她的力量也愈来愈坚强,她的泪眼中再次出现一道光亮,她看到了傅翔坚定、温柔又爱怜的眼神,那眼神是在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地老天荒,唯此情不渝。阿茹娜轻叹一口气,停止了哭泣。

傅翔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也吐出了胸中的隐痛,心头突然清明起来,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的心田。他轻轻地放开了阿茹娜,双腿盘坐在石块上,双掌上下相叠,一股纯净的真气从丹田升上来。他不知不觉间练起了“洗髓功”,那股真气每经一穴便清一穴,每过一脉便净一脉。他默念着达摩《洗髓经》,待真气转了一周天,只觉全身轻松清净,心头却抱着一团透明的、暖洋洋的纯阳之气。他的脑中一片空明,只因揭开了最底层的隐痛,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刹那间,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感觉自己进入到一种无疑无惑、无忧无虑的境界,彷佛世上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皆大欢喜。那《洗髓经》不但洗伐了经络血气,也净化了精神心灵,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默默地悟道:“契丹人杀汉人,女真人杀契丹人,蒙古人杀女真人,汉人又回来杀蒙古人;朱元璋杀我爷爷我爹爹,我爷爷杀阿茹娜的爹,阿茹娜的爹也不知杀了多少汉军和百姓。朱棣和建文谁死谁活,谁胜谁败,也不过是一幕大戏。朱元璋的大戏才落了幕,恩仇全入了泥土,只有天理和人道长存。此后傅翔谁都不恨了,也谁都不帮了,任何人任何事符合天理,我就全力以赴,其他的何必去理会?《洗髓经》说天理因人而显,人应替天行道,傅翔再无困惑了。”

他抱元收气,一声长啸而起,满心的彻悟,有如得了一次新生,但张目四看,阿茹娜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人影。

傅翔大急,一长身形,飞身跃上那棵古柏,惊起一树宿鸦呱呱嘈杂了好一会。从高树上四望,黑漆漆的一片,那里看得见阿茹娜的身影?傅翔又忧又急,忙从树上飘身跃下,回到方才打坐的巨石边,赫然发现阿茹娜蜷着身躯,在巨石后枯草地上睡着了。寒风被巨石挡住,却将两棵山茶树上的花朵吹落了不少,白嫩的山茶花散落在阿茹娜的头上和身上。

傅翔为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震住了,他不敢惊动,只静静地望着,双眼充满怜爱地望着熟睡的阿茹娜,直到他听到阿茹娜喃喃的梦语:“傅翔,我已告诉了我爹娘,我们不分离。”傅翔再也忍不住,感动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解下身上的羊皮袄,轻轻盖在阿茹娜的身上,自己在巨石上盘膝坐下,心中喊道:“等阿茹娜醒来,我要告诉她,咱们帮燕京全城百姓守城没有错,帮铁铉止住一场族群械斗也该做。只要咱们为的是百姓,是正理,就勇敢去做。我爷爷杀了她爹,我不是她的仇人,朱元璋杀了我爷爷,建文也不是我的仇人。”思虑既明,运功片刻后,头顶上又冒出了阵阵热气。

临汉水的“老河口”与谷城隔江相对,此地从春秋时建国,历经各朝各代,郡、县、镇的名字屡有更迭,但在当地人的口中,反正就是这老河道的河口罢了。

傅翔和阿茹娜牵着那两匹燕王妃赐的黑色骏马,在河口码头上想要雇一条船,过汉水到谷城,再驶入南河,向南到神农架山下。大多数的船老大只愿渡他们到谷城,却不愿走南河。傅翔不断增加盘资,用两倍的价钱终于雇得一条可载三十人的木船。

船老大咬着一枝旱菸杆儿,一面把船靠好,一面对傅翔道:“不是俺要的价高,实在是你家这两条牲口太过高大了,怕不有八到十个汉子重吧。载了你们,俺这条船不但不能搭别的客人,什么货也不能上了。那南河水浅又是逆流,这低水季节若不是俺走得熟路,别的船还不敢走呢。”

阿茹娜听他罗哩罗嗦说了一大堆,便道:“船老大放心,你的船走不动了,咱们就上岸走旱路,又不要你退钱。”船老大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罗!”

为免上了船一摇晃让马儿受惊吓,傅翔拿出两条黑布来,将马的双眼蒙上,牵马上了船。渡江一路上还算平顺,那两匹骏马经过严格训练,对那波动摇晃并不惊慌,只在一开始时低嘶了两声,便努力站稳身躯不再嘶鸣,那模样十分可爱。

船行南河不久就要搁浅,船老大道:“两位,就只能到这了,这季节往上是愈走愈浅,咱这船载了这两个大家伙,吃水多深啊,再上不去了。”傅翔点点头道:“好,就这里,咱们上岸。”他和阿茹娜牵了马儿上岸,河岸虽然崎岖难行,两匹马儿却是欢嘶连连,似乎在相庆终于蹄踏实地了。傅翔要阿茹娜骑上马,再把行囊驮在另一匹马背上,自己双手各牵一匹,就沿着南河岸向神农架慢慢行去。

经过整日跋涉,岸边终于出现一段较为平坦的小路,看上去也是被人走出来的。傅翔跃身上马,天亮时终于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镇。那几间小店依旧立在河边,四周景色一点也没有变,便如当年每次下神农架来办货的情景一模一样。

傅翔在镇外下了马,嘱咐阿茹娜在河边等候。他牵了两匹马走进小镇,直奔那两间熟悉的店家。这一段日子,傅翔长得更加健壮成熟,更兼留了点胡须,村人一时也认不出来。直到他开出要买的货色,包含两罎当地出的白酒,杂货店老板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笑容,问道:“小哥要上山去?这回离开有两年了吧?”

傅翔暗暗吃了一惊,便回道:“老板好眼力,居然一下便认出我了。”老板道:“小哥的师父年前先回来了,他每次要办的货也是这几样,见你也要买这些,我就想起来了。”傅翔一听到“小哥的师父年前先回来了”这几个字,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却不显露,只淡淡地道:“是啊,山上缺的也就是这些。”那老板一面拿麻绳捆扎傅翔的货品,一面道:“你师父好久没有下来办货了呢,上回我大儿子送货到山脚石洞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傅翔听了,心中有些不安,但面上只微笑道:“我这一批货送上去,正好补给上了。”老板笑道:“倒省我儿子搬运的脚力。”

老板帮忙将什货分在两匹马背上驮好,随傅翔牵马到了河边,见着阿茹娜,便笑道:“小哥儿倒能干啊,出山一趟,便带个媳妇儿回来。”傅翔正色道:“老板莫胡说,这是我亲妹子。”老板讪讪地笑了笑,道:“要上山便得即刻动身,下午要起雾了。”

这里的气候傅翔知之甚详,他抬头看了看山景及天色,点头道:“老板说得不错,下午要起大雾了。咱们快走吧。”

傅翔和阿茹娜各牵着一匹马走入山区,从山脚进入山地才几十里路处,傅翔停下身来,指着一大片石笋对阿茹娜道:“那丛石笋后面有个石洞,他们送货来便送到这里,再往上路更不好走了。”他将马缰交给阿茹娜,自己走入石笋丛中,过了片刻,忽然飞快地奔回来,一脸惊疑之色,对阿茹娜道:“奇了,那老板三四个月前送来的货物还全在石洞里呢,难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阿茹娜知他焦虑,便道:“咱们快上山去吧,到了便知。”傅翔点点头,牵马在前带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上山的路原本难行,去那山顶秘坪的路更是隐秘,走到一半以后便再无路可行。此时两人带着牲口及货物,阿茹娜又不会轻功,只得一步一步慢慢地绕着山向上爬。

那两匹骏马原是草原上奔驰的良驹,这时在这等崎岖难行的山地上驮货攀登,照说应该不如驴骡,亏得这两匹燕王府的良骏确是受过极严格的训练,不但不畏乘船,走山路居然也腿健蹄稳,履险如夷。想来是为了马主人指挥作战所需,不只是驰骋平原,水上山地都要去得,王府才将精选的马匹做了各种特别训练。傅翔道:“阿茹娜,燕王妃问你想要朱棣赏什么,你不要金银财宝,单要了这两匹骏马,可真是聪明啊。”阿茹娜笑道:“我更聪明的是猜到你第二天便要离开燕京,刚好替咱俩准备好坐骑。”

傍晚时分,大雾忽然升了起来,渐渐浓到对面的景物完全看不见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傅翔对这一带的路十分熟悉,便对身后的阿茹娜道:“你不要害怕,前面不到百步便有一个小山坳,山石后有一块可避风雪之处,咱们人畜就在那歇一夜吧。”

果如傅翔所言,那个小山坳十分隐秘,不但遮风避雪,山壁有好几个凹处,都能容两三人躲藏。坳底还有一小池清水,马儿一声欢嘶,驮着货物快步跑到池边饮水。傅翔是个经验丰富的野宿人,第一件事便是生火取暖。阿茹娜提了铁锅到池边汲水,发现池水清澈可饮,但她还是舀了一锅,架在柴火上煮开。

傅翔拿出一条羊皮毯子,把阿茹娜和自己紧紧裹着,挤在一个天然的石缝之中,火堆就在外面,两人各捧了一大碗热水喝着。在这大雾之夜的荒山中两人相拥在一起,竟然感到无比的温暖幸福。傅翔搂着阿茹娜的肩,低声耳语:“明天日头升上来雾就退了,你累了一天一夜,放心躺下睡吧。”阿茹娜仰着脸,在傅翔脸颊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你不睡?”傅翔道:“我打坐运功一样恢复体力,也可警觉着呢。”

次日中午时,两人两马终于到达神农架上秘密的坪顶,傅翔一面奔向那熟悉的山洞,一面大声叫道:“师父,我回来了!”四面传来他的回音,却无人答应。傅翔冲进石室,不见师父踪影,又叫了两声也无回应。

阿茹娜一进入石室,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她循着药味走到石室最里面一个洞穴,过了片刻退了出来,悄悄走到傅翔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颤声道:“傅翔……你……你看里面……里面……”傅翔见她这般神情,一颗心整个沉了下去,连忙快步走进石洞。昏暗中依稀可见,一块石板上放了一把一把的药材,一些捣药臼,煎药锅,研磨的器皿,还有小刀小剪。洞里靠着石壁一块天然的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傅翔燃亮了火摺子,一步一步走近。一看之下,手中火摺子险些掉落在地,只见那石台上仰卧着的正是师父方冀。

傅翔强忍住惊慌,深吸了一口气,随着那口真气的运转,心情很快地沉静下来。他冷静地伸手试了一下方冀的鼻息,感觉他呼吸已停止,再搭上方冀的手腕,指头感应不到任何脉搏跳动,触摸之处但觉方冀的身体已凉。

“师父死了。”

傅翔想哭却一时哭不出来,他再凑近探视,身后的阿茹娜低声道:“方师父虽无气息,但气色容颜仍然栩栩如生,也许才断气不久。傅翔,你能不能度他一口真气?”

这一语提醒,傅翔果然发觉方冀面容安详,脸色仍有光泽。他提起一口真气,双手扣住方冀双腕,三指向内搭在方冀太渊、大陵、神门三个穴道上,从这三穴中同时输入真气,却没有感到任何反应。傅翔提气再试,半盏茶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变化。正要放弃时,阿茹娜已点了蜡烛走进来,她仔细观察傅翔的施救动作,忽然轻叫道:“傅翔,方师父的手腕!”傅翔废然松手道:“没有办法了。”阿茹娜道:“不,你见过手腕那么柔软的死人吗?”

傅翔骇然一惊,双手抓起方冀的双掌,虽入手冰凉,却并不僵硬。他双掌继续送出真气,忽然在拇指上感到一丝微弱的震动,虽然极弱,但这似有似无的微震连续跳动了数次后,傅翔已确定那是一种生命的迹象。他摒除一切思绪,专心感受那回震,忽然之间,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到脑中。

“那是什么感觉?我曾经有过一次的……一种像是‘敲门’的感觉……”一想到“敲门”两个字,他忽然记起来,那一年他在泉州开元寺初拜方冀为师,方冀带着他到晋江摩尼草庵的途中,他曾和师父携手奔驰,过程中他突然感到掌心有一股微弱而似有节奏的震动,当时的感觉如被“敲门”,自己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节奏微微送回气息,师父的内力立刻大涌而入,与自己的内力合而为一,于是自己一丝力气也不用,便能借师父之力纵跃如飞。当时一乐分神之下,那奇妙的连系便不见了。之后师父和自己试了许多次,那次的奇特经历却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时,那“敲门”的感觉忽然再现,不过主客易位,变成了自己在敲师父的“门”。想到这里,他便顺着那极其微弱的节奏缓缓推送自己的内力,同时意识到自己双手的大拇指按捺在方冀掌心的“劳宫穴”上;而那一次,师父的拇指也正是压在自己的“劳宫穴”。

就在此时,方冀冰冷的掌心劳宫穴忽然大开,傅翔的内力就如长江大河找到了入口,浩浩荡荡进入了方冀的体内。一关又一关,一脉复一脉,竟然在方冀全身经脉中通行无阻,一周天后便返回到傅翔体内。傅翔惊骇地发现,师父虽然已无气息,体内的内力居然丝毫未损,两人的内力以相同的节奏,在彼此的经脉之间来回运行。更令傅翔震惊的是,这股内力的合流每运行一周回到自己体内,自己的内力就增了一分。于是他试着轮流送出十种不同的明教内力,方冀体内也自动以相同的各种内力回应。

很快地傅翔已明白,他等于在藉师父和自己的合力,帮助自己突破修练这十种截然不同内功的极限;自己原来最多只能将每种内功练到七成,便无法更上层楼,师父纵然功力深厚,也只能臻于此地。而此刻,随着两人合流内力的运行,自己正一点一滴地突破极限,而且累积的速度愈来愈快。

犹记师父当年曾告诫自己,同时练这明教的十种独门武功,因受限于十种内功练到愈深时便不能相容,在没有想出解决方法以前,千万不可强度关山,硬干的后果可能是走火入魔,不堪设想。完颜道长也曾赠己箴言,自己武功进境太过顺利,日后如遇困境,千万不可强求。这些话言犹在耳,傅翔牢记于心,但此刻却出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状况。自己和师父的内力汇为一体后,竟一周接一周地顺利打通十种内力的瓶颈,自己完全不须用力,也无从用力,然而全身并无任何滞碍之感,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全神贯注地调引内力运行,无暇去细想。

站在一旁的阿茹娜见了也大为震惊,她望着傅翔渐渐进入完全忘我的境界,尽管汗出如浆,脸上神采却愈来愈飞扬夺目。她知道某种神奇的事发生了,虽然不知是什么,但很明显地,傅翔寻到了某种与方师父连接的门道,尽管方师父躺在那里气息全无,已是一具冰凉的死尸。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阿茹娜的想法动摇了,她在烛光下发现方冀的脸上开始泛出血色。她不禁问自己:“阿茹娜,你有没有看错?死人脸上泛血色?”她持烛靠近方冀的脸,仔细瞧了一盏茶时间,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她又发现方冀的额上竟然冒出极细的汗珠。阿茹娜壮起胆子来,伸出一根指头在方冀额头上摸了一下,岂料才一接触,一股力道立刻将她的手指弹开,但方冀的皮肤仍是冰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傅翔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十种明教内功愈来愈接近功德圆满的境地,于是全心全意地准备迎接“攻顶”。忽然之间,那股畅行了无数周天的内力,就在方冀的掌心劳宫穴吃了闭门羹。由于发生得太过突然,傅翔的内力忽地分离弹回,他必须全神引导,在体内运转两圈才能抱元归一。

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已听到阿茹娜惊叫:“方师父,你还命活过来了!”接着便是方冀微弱的声音道:“好热呵,好热。”

傅翔睁开双眼一看,只见方冀正从石台上缓缓坐起,吃惊地望着阿茹娜,然后转过头来看到自己,惊喜道:“啊,翔儿你没有死,你终于回来了!”傅翔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一把抓住方冀的手,那手依然冰凉。他喊道:“师父,师父,我就知道在这里可以找到您。您……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方冀没有回答,默默盘坐了一盏茶时间,才又睁开双眼。他望着阿茹娜,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傅翔忙道:“她是阿茹娜,我跌入少室山下那个秘谷,全赖阿茹娜母女救我性命……”他没有再说下去,匆促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方冀又问:“今日是几月几日?”阿茹娜记得几天前是圆月,扳着手指数了一下,答道:“今日是十一月十九吧?不然就是二十。”方冀也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子,微笑道:“我这一觉睡了足足十八天。”傅翔已察觉方冀的双手渐渐从冰凉恢复温暖,他听了方冀的话,惊讶地问道:“睡了十八天?原来师父并没……死去?”

阿茹娜出洞去捧了一碗羊奶进来,笑咪咪地道:“方师父十八天没吃没喝,现在一定饿了。咱们现下只带得有一袋羊奶,您先将就着喝一点,待会我煮好东西给您吃。”

方冀见阿茹娜大方自然,便笑道:“你不提我还不觉饿,一提到十八天没进食,立刻就饿了。”阿茹娜道:“方师父,您干么要睡那么久?睡得气息都没有,全身冰冷像是……像是死了。”傅翔也问道:“师父是在练什么龟息大法的功夫吗?”

方冀缓缓喝了一口羊奶,笑道:“都不是,师父在以身试药,学那神农氏呢。”说着又喝了一小口;他熟知医理,知道久未进食,绝不能猛然吃大量食物。

阿茹娜听他说“以身试药”,马上大感兴趣,忙问道:“方师父,您调制了新药,可以让人长睡不醒?”傅翔猛然记起《方冀药典》中夹了数页师父到南京后补写的方子,啊了一声道:“师父在试那什么‘三叠白’?”

方冀又喝了一小口羊奶,盘膝运气片刻,这才回答道:“不错。我根据医道药理,揣摩出可以利用‘三叠白’花制作长效麻醉的方子,但那毕竟是凭想像的。虽有人见过用在兔子身上有效,但用在人身上却未必有效,甚至有害也未可知。我在神农架苦等翔儿,却总是不见你归来,便思量何不把‘三叠白’配制成药,试它一试。岂知就在快要醒过来时,你们就到了。看来我这方子还算管用,我方才运气走了几周,没有发觉有啥不妥……”

傅翔暗忖道:“您的真气走了几百周天也不止了,看来师父对昏睡中发生的事完全不知。”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方才真气运走全身,您的内力有没有……有没有变化?我是问,有没有增进?”

方冀一怔,望了傅翔一眼,道:“没有变化呀?为何会增进?”傅翔听了,觉得十分困惑,经过方才两人内力合流运行,为何自己的内力大有突破,而师父却没有?他一时也想不通,便道:“我……我也不知道,待会再向师父请教……”方冀心知这个徒儿于武学之道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他如此问必有原因,但一时之间要搞清楚的事太多,便也没有再问。

阿茹娜这时却插口道:“方师父,您长睡时气息脉搏皆无,身体冰凉,分明便如死尸,但面容气色却保持栩栩如生,关节也不僵硬。是以我猜,您那三叠白制成的药,主要是将生命运作的各种活动降到接近停止,但体内的真气却不受影响……”

方冀惊道:“原来阿茹娜姑娘精通医药之道,趁我睡死的时候,已经验过尸了。哈哈,改日倒要和姑娘好好切磋一番。”

方冀喝完了那碗羊奶,肚子才真正感觉到饿起来。阿茹娜把石室的存粮及此次带上山来的新补给,凑合材料做了一顿饭,还特别为方师父煮了一锅浓粥。傅翔这才将自己跌入少室山深谷的经过说了一遍。方冀也把他制作“手帆”空降山谷,却未能寻到傅翔的经过也说了;两相一对照,便知方冀落到此谷的时间,正是傅翔和阿茹娜躲在热井中做炙疗,而锦衣卫屠杀了谷中的蒙古人后离去不久。方冀在谷里见到那倒毙在血泊中的蒙古女医师,应该就是阿茹娜的娘了。

阿茹娜感伤之余,听到方师父用“手帆”下降到谷底,居然安然无恙,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便问制作那“手帆”的细节。方冀笑道:“方师父饿了十八天,醒来头一顿饭便是姑娘做给我吃的,看在这分上,我便将那‘手帆’的制图送给你吧。我事后把它的造型、尺寸和材料都做了不少改良。姑娘照着制一个,明年春天时,寻个高崖去踏青,别的姑娘放风筝,阿茹娜姑娘就从崖上飞下来,岂不是天女下凡,羡煞大家了?”

傅翔见师父和阿茹娜才见面没多久,谈起话来竟然妙趣横生,实是大出意料,心想:“师父可从来没这样跟我和芫儿说话。”不禁感到十分欣喜。

方冀“死”睡了十八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人,就是阿茹娜那张美丽的脸,从那一刹那起,他就对阿茹娜有了好感。后来见阿茹娜说话天真大方,又知她对蒙汉医药都有相当造诣,不免肯定有加。等到傅翔谈到在燕京城义诊济贫的事,又协助燕王妃训练紧急救伤人手,更是竖起大拇指称赞。最后听到她献策守城,动员妇女参与战斗,鼓舞士气,方冀觉得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当年明教的风范,便对阿茹娜更加欣赏,连声赞叹:“了不起,了不起啊!”

阿茹娜提了一壶新沏的花茶进来,听到方冀的赞叹,好奇地问道:“方师父,谁了不起啊?”方冀哈哈笑道:“我在听傅翔说你的事,忍不住要赞一句了不起。阿茹娜,你虽不会武功,却是不折不扣的侠女。”

阿茹娜听到方师父当面夸她,不禁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生性落落大方,见方冀和傅翔都在看自己如何回应,便正经地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低目屈膝行了一个汉人的万福礼,不但尴尬之情全消,妩媚中更流露一种汉人女子身上少见的英爽之气。

阿茹娜给方冀添了茶,笑嘻嘻地道:“石室中原来就有两个床铺,我只在外边再弄一个简单的床,今晚便凑合了。明日我再出去多捡些干茅草,好好替我自己弄个舒服的窝。”

方冀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正色道:“咱们这个石室有外人来过。不但来过,还在洞里住了些日子,你们说怪不怪?”

傅翔和阿茹娜对望了一眼,忽然同时笑出声来。方冀再聪明也猜不出怎么回事,便问傅翔何事好笑。傅翔道:“在您回到这里之前,有个不速之客曾住在这里,把咱们离开后剩下的粮食吃得一干二净便走了……”方冀奇道:“一点不错。我初归来,便发现洞内的东西乱七八糟,一粒存米也不剩,更不要说老酒了。我着实纳闷,谁会跑到神农架顶来洗劫咱们……奇了,听傅翔你的口气,好像你倒知道是谁来过了?”傅翔笑道:“那位不速之客便是完颜道长。”

方冀奇道:“他来这里?还住了一阵?是为啥?”傅翔道:“他估计弟子若仍活命,必定会回到神农架来,于是到这里来等我,这石室他老人家倒是熟门熟户的。”想到完颜道长对自己的爱护及情义,不禁又有些哽咽。

阿茹娜接口道:“道长把最后剩下的一些菜蔬,制成了独门的腌菜,据他老人家说是人间美味,吃得粮尽酒绝后便留不住了,咱们反而在燕京城碰上了他。”方冀笑道:“那腌菜的确被吃得干净。我整理石室中的乱象时,发现了一只空的腌菜罎子,除了酒味,还有一股浓烈的酸味,不太可能是人间美味。”

提到完颜道长,傅翔便正色道:“道长现在燕京城白云观中闭关修行。在燕京城时,弟子和这位武功极强的道长有一番奇特的经验,在武学上有一些新的心得,要向师父请教。”

方冀知道这个徒儿在武学上的天赋及造诣,也知道全真教的完颜道长是创教祖师王重阳之后武功最高的一人,听到这两人“有一番奇特的经验,在武学上有一些新的心得”,便知傅翔要告诉自己的一定非同小可,便道:“今夜师父要将这让我睡了十八天的药方及施药的细节好好记载下来,武学的事明日再谈吧。”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天尊、地尊偷袭你时,那一包少林秘笈也掉落悬崖,后来有没有落在谷中?”

傅翔道:“那包秘笈在半空中就被我一把抓住,后来又随咱们带到了燕京。这回离开燕京城,第一站便上了嵩山少林寺,弟子将这二十四卷秘笈归还少林时,全寺上下皆高兴无比,无为方丈和罗汉堂首席无嗔大师都激动得连宣佛号。弟子随即向两位高僧告罪,说二十四卷少林秘笈中,自己私下练了《洗髓经》,乃是为了疗伤活命,其余二十三种神功都没有私自修练。如今完璧归赵,也圆了一分奇缘。”

方冀听了暗暗点头,对这个爱徒的光明磊落由衷激赏。阿茹娜在旁插嘴道:“咱们离开少林寺时,无为方丈对傅翔说,少林这二十四卷武功秘笈曾随傅翔同生共死,如今重回少林藏经阁,今后藏经阁中的所有收藏,特许傅翔随时取阅,要读要练,皆无禁忌。”

傅翔摇头道:“师父传授弟子的明教十大武功,任一门皆不在少林神功之下,练武到这境地,其要在于融会贯通,绝不在多多益善。”方冀点头道:“说得好。你练了少林《洗髓经》,除了助你疗伤,可对你‘融会贯通’有所帮助?”傅翔暗暗佩服师父的眼光,一问便问到重点,忙回道:“正是,明日要向师父请教。”

方冀又问道:“少林寺有无南京方面的消息?我知道灵谷寺的天慈法师是少林在南京的联络人……”傅翔皱着眉,对师父道:“少林寺并未听到南京的消息,反倒是日前我和阿茹娜在南阳碰到南京来的人。听说章逸奉了建文皇帝的钦命,组训了一支全新的锦衣卫,除了协助防治南京安全,更在京师一带行侠仗义,很得好评呢。”

方冀惊道:“锦衣卫行侠仗义?有这等事?”傅翔也觉困惑地道:“不错。咱们还听说,芫儿和朱泛也加入了章逸的锦衣卫,师父您说奇不奇怪?”

方冀听了这话,先是觉得匪夷所思,继而一沉吟,慢慢悟出一些道理来,缓缓地道:“就算芫儿少年好事,朱泛可是少年老成,机警而经验老到,又是未来丐帮的接掌人,他加入锦衣卫,必然得到钱帮主的首肯。试想,这代表什么意义?”

傅翔心中一惊,脱口道:“这代表丐帮要介入锦衣卫了!”方冀缓缓地点头,进一步道:“章逸奉建文之命组训这支新锦衣卫,且把丐帮拉进来,必然有什么复仇大计的深意……”他虽不知详情,但推想到这里,心情不由振奋起来,又沉吟了一会,对傅翔道:“你俩累了一天,快去歇下了。我把这十八天来‘三叠白’的施药反应记载下来后,也要练一会功夫。”

阿茹娜眼睛倦得快要睁不开了,随口问道:“方师父,你还不睡?”方冀看她那随时要睡倒的样子,哈哈笑道:“方师父睡了十八天,这一会不想睡了。”

傅翔躺在石床上,虽然累了一整天,却迟迟睡不着,心中不断在思索一个问题:“我和师父的内力相连结时,那情形便如当年两人手牵手飞驰时一模一样,只是为何这一次在两人内力合璧运行之下,自己的十种明教内功皆不断增进,而师父却对这一切全无感觉?这是什么道理?”

他把当年的情形和此次的情形一点一滴地回顾剖析,比较其中的异同,并在暗中模拟,默默地潜运内力。每运行一周,便激起他一些细节的回忆。到了第九周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使他大为震动。他停止了运功,努力凝集心思,暗忖道:“这两次经历有几点共同处:其一,两次都是透过掌心劳宫穴做为连结点;其二,两人都有相同的明教内功;其三,两人之一须完全不知或不会运用内力,或者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他想到第一次在晋江时,那时他虽身具明教内力,却完全不会运用,他和师父疾行如飞,大喜之下待要加一把力时,连结便立即中断。而这一回,师父在用药昏睡如死的情形下,自己的内力透过劳宫穴和他合流,他虽身具十种明教内力,却处于全无意识的状态中,是以两人的内力合流通行无碍,直到师父从昏睡中醒来,那连结立即中断。前后两次的情形完全一致。

想到这里,傅翔为之精神一振,更无睡意了。但接下去的问题是:何以在内力合流通行于两人之间时,自己的内力得以增进突破,而师父却没有任何变化?他沿着前面的思路细细想了一遍,终于得到答案:“是了,是‘洗髓功’!”他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兴奋地坐了起来,暗暗叫道:“对啊,只有洗髓功是我练过而师父不会的功夫,只有洗髓功可以‘洗’尽十种内力之间的阻隔,生出流动的空间来储存新增的内力,原来这就是突破的关键!”

傅翔忍不住回想,此次藉内力合流之助,自己体内的十种内功在快要功德圆满之际,师父就醒了过来;而两次和师父的内力合流,都是在极为凑巧的情况下发生,可说是可遇而不可求,这种机会不可能再有。因而他的明教十种内功终究还是差了那么半步,没能修到十成完满之境。

但他立刻便释然了,完颜道长的话在耳边响起,他告诫自己练功绝不可强求。想到完颜道长,便想到当他突破万难将“后发先至”的功夫练到无所不适时,曾经哈哈大笑说,道家不求全胜,但求不败。自己的十种内力从“无碍”走到“融会”,留下一点不足,说不定正是走向“脱胎换骨”的契机。自己未能一举练到十成,冥冥之中自合天道吧。

想到这里,他便觉舒适泰然,倦意渐起,安心地进入梦乡。不远处的石桌上,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振笔而书的方冀脸上,他一口气将这次用“三叠白”配制的药方、施药分量、用药后的效力……一一详加记录,完笔时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方剂,于医药之道增添了全新的知识。

方冀听到章逸奉建文之命组训新锦衣卫时,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此举背后必有复仇大计,但是他却完全想错了。明教的血海深仇随着朱元璋死去,在晚一辈心中的感受和方冀已有相当的差距。傅翔和阿茹娜经过一番痛苦的心理挣扎,终于摆脱了前人种下的仇怨宿命,他们心中已经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章逸埋伏在锦衣卫十多年,为刺杀朱元璋苦心策划了妙计,但在方冀乾坤一掷功败垂成,而后朱元璋死新皇登基,明教的仇恨在他心中已然淡去。他为建文组训新锦衣卫,是真心想帮助朝廷建立一支能做好事、保护良民、打击恶人的亲兵。朱泛、郑芫等人更与前人的恩仇不相干。

只有方冀,仍然对当年神农架顶的惨事不能忘怀,时时萦绕在心,但他心中也清楚地知道:“乾坤一掷没有成功,朱元璋已死,这仇是报不成了。”只是他对朱家王朝仍怀有极大的恨意,如果他发觉章逸等人是真心真意为朝廷效力,恐怕将受到很大的打击。

南京的百姓日子过得如常,朝廷里的气氛却是愈来愈紧张。战争虽在北方进行,但战报传来,却让京师的君臣一再受到惊吓。燕京城外郑村坝大战,李景隆的大军折损十余万,朝廷辛苦从各省征调而来、供数十万大军所需的辎重粮草,几乎全落入了燕军之手;李景隆在战事尚未结束前便开溜逃回德州,让北平城外围城的朝廷军成为群龙无首的乱军,全遭燕军歼灭。

兵部尚书齐泰及推荐李景隆拜将的黄子澄都被免了官衔,不过仍然留朝参议,一时引来朝中诸臣议论纷纷。

郑洽在翰林院中起草两份诏书,正在为一两个用词推敲之际,看到大学士方孝孺气急败坏地走进来。郑洽素知方学士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工夫,极少看到他如此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禁暗惊,连忙站起身来道:“孝孺兄何事动气,快请坐下……”他一面劝坐,一面将桌上一壶新沏的茶倒了一碗,递给方孝孺。

方孝孺坐下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平息下来,脸上恢复了常色。他叹了一口气道:“燕王朱棣又来了一道奏章,郑老弟你是知道的了?”郑洽道:“不错。燕王抱怨前次所奏遭奸臣扣留不报,故再上书,直指齐泰和黄子澄为奸臣,请皇上除之。”方孝孺道:“方才皇上居然罢了齐泰和黄子澄的官衔,虽仍留廷参议政事,但看在天下文武百官眼中,那是什么意思?”

郑洽听了也大吃一惊,低声道:“皇上此举岂不摆明是在回应燕王‘清君侧’的请求么?那……”方孝孺一掌轻拍在桌上,道:“所以我又急又气,一怒疾走而来,气急败坏之态真是贻笑大方了。”郑洽道:“方学士何出此言,此是大事,对朝中主张削藩的诸大人面上极不好看也就罢了,小弟尤其怕影响北方战事的士气。”

方孝孺道:“谈到北方的战事也的确令人气愤,李景隆损兵折将,辎重尽失,躲回德州不敢出战。皇上若要处置郑村坝之败,该问罪的是李景隆呀!如今李景隆不撤换,反而是当时力主削藩的齐、黄两人去官,此事助长敌方之威势,而削弱我方之士气,莫此为甚啊!”

郑洽点头不语。方孝孺接着道:“齐泰和黄子澄的意见,有许多条我并不赞成,但朝廷既已决议削藩,岂可因一个庸将在前方一时之败便罪责朝中重臣?倒像是在呼应朱棣的要求了。唉,这消息传到前方,只怕要坏大事。”

郑洽忽道:“这事的确透着些蹊跷。孝孺兄,你瞧是不是皇上故意这么做,好造成南北休兵的局面……或者,后面另有更深的计较?”

方孝孺闻言怔了一下,闭目思考了一会,轻声道:“说实话,我倒真希望是如郑老弟所言。不过无论怎么看,留着李景隆继续做征燕大将军,都是千错万错之举。唉,难道举国上下再无良将?”

郑洽听他这一问,心里的话忍不住冲口而出:“太祖自作自受呀!”他话一出口,猛然省觉不该在官署中议论大行皇帝,便闭了嘴。方孝孺却不管那许多,拍手叫道:“郑老弟说的一点不错!太祖把开国名将一个个除去,最后能带兵打仗的良将只剩诸藩王。他却不晓得现在便是强藩在造反,朝廷只有弱将可用,真是自作自受啊!”

郑洽点头道:“傅友德、蓝玉、冯胜,这些都是我朝最后剩下的开国大将,却都在过去六年之内一一遇害。这三人中只要有一人在世,怎会让朱棣如此嚣张?”方孝孺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必将影响前方战局。我要找徐都督、梅驸马等人集思广义,预为规划对策,否则……李景隆若是兵败,燕军长驱直下,朝廷如何因应?”

方孝孺认为皇帝罢齐泰、黄子澄官衔之事定将影响北方战局,郑洽认为皇上此举或许另有深意,两人的想法都没有错。过完年,燕军和南军之间的对峙开始有了变化。按照李景隆原来的计画,是在新加入的兵力整编妥当后重整旗鼓,待天气回暖,便要再次北伐。然而二月底时,李景隆写了一封信给朱棣,要求暂时停战。朱棣收到这封密函,不能确定这是李景隆自己的意思,还是建文皇帝的授意,如何处理颇费思量,一时难以决定。

李景隆在德州大营里焦忧地等待燕王朱棣的回信,密使持函送燕王已过数日,仍未有任何回音。他把使者唤来问了两次,使者只道燕王收下了信,却没有交代任何话,便令使者快快返回。李景隆完全摸不清这封密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到了黄昏时分,帐外亲兵来报,说是燕军有使者来求见。李景隆连忙接见,只见来人披了一件又厚又大的毛毡,连头带脸都裹住,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那人进了大帐,便对李景隆道:“大帅请摒退左右。帐外亲兵已经搜身,俺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只有一封密函,但只能给大帅一个人看。”李景隆转头望了两名亲兵一眼,两名亲兵同时点头,李景隆挥了挥手,亲兵便退出大帐。

来人缓缓把裹在头脸上的毛毡取下,只见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羊皮帽,颚下胡须略显花白,竟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李景隆不禁一怔。那老者伸手把头上的皮帽一掀,露出一颗光头,原来是个和尚,他点首为礼,轻声道:“贫僧道衍,从燕京庆寿寺来。”

李景隆暗道:“原来是他,燕王的第一谋士亲自来了。”便也点首为礼,道了一声久仰。道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郑重地交在李景隆手上,低声道:“燕王请大帅先看完这信,另外还托贫僧带了几句口信。”

李景隆拆开信封,掏出一张摺了好几摺的白纸,上面写着“我之奏摺屡为奸臣扣住不报,请转奏皇帝,必诛齐泰黄子澄方可休兵”寥寥二十几个大字,字迹粗犷有力,墨汁淋漓,一看便认得是朱棣的亲笔。李景隆不禁皱了皱眉头,道:“燕王的意思是……不肯暂时休兵罗?”

道衍和尚道:“燕王托贫僧带几句口信:第一,令老太爷曹国公文忠将军与燕王十分熟稔,可说是忘年的交情,燕王二十岁习兵法之时,曹国公便以实战案例相授,燕王对曹国公的丰功伟迹与正直敢言极是钦佩。”

这段话说得极是诚恳而实在,绝非恭维的客套话,李景隆听得出必然出自燕王亲口,便点了点头,等道衍说下去。道衍压低了声音道:“第二,这靖难之战一旦开打,不到你死我活绝无休时,自古以来多少史例可以佐证。燕王的用兵及他手下大将的能耐,想来李帅知之甚深,不用贫僧多费口舌。以贫僧默察天象人道数十年的功力,可以料知燕王必成大事。燕王希望大帅慎重考虑,临行前托贫僧转告一句话,他说即使今日战场相争,他日未必不能同享富贵。贫僧言尽于此,拜别大帅。”说完合十行了一礼,重新裹上毛毡,低头快步走出大帐。

李景隆在帐中踱来踱去,想了又想,终于停下脚步,唤帐外亲兵速传随军书记。过了一会,亲兵带了一个年轻文官进帐,李景隆劈头便道:“替俺拟个奏章,就说大军整编训练仍需月余,北伐时间另函密奏。”

郑洽推测建文如此做法可能另有深意,也有一些道理。这一个月来,建文并未因前方战事失利而显得慌乱,与众臣的焦虑形之于色比起来,皇帝反而有着出奇的自信。齐泰和黄子澄被罢了官,虽然面子上不好看,但数月来留在朝廷里参与议政,皇上垂询频仍,看不出任何迹象显示这两个大红人已经失势。

黄子澄因力荐李景隆,所以对被罢官自觉罪有应得。齐泰在当时是极力反对李景隆拜将的,这时一并罢了官,朝中诸臣有些就为他感到不平,但他本人倒还想得开,自忖:“六十万大军派出去,不到一年就打成这样,咱这兵部尚书总不能说没有责任吧。”

退了朝,建文摒退太监及侍臣,只留了一个锦衣卫,说是有话要交代,那锦衣卫便是郑芫。太监奉上茶退出后,议事厅中只剩下建文和郑芫两人。

建文先挥手要郑芫坐下用茶,郑芫闻那茶香气扑鼻,茶色鲜润明亮,叶片绿褐相间,有些叶片还镶了红边,十分美丽。她细细品嚐了一口,只觉满口郁馥,久久不去,忍不住赞道:“皇上,您这茶好极了。”建文微笑道:“这是从福建武夷山来的‘大红袍’。芫儿,你喝完这碗茶,朕有重要事交代。”

那茶虽好,茶碗却小,郑芫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心中在想:“皇上干么要单独召自己密谈?”自从上次在御花园里凑巧为建文挡了刺客,建文便要郑芫到宫里来当差。她每日除了巡视的工作移到皇宫里来,皇上也常召她入宫,派些特殊的差务,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神秘兮兮。

建文道:“芫儿,朕要派你到山东跑一趟。”郑芫吃了一惊,道:“山东?”建文点头道:“朕派你去济南和德州办一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郑芫瞪着一双大眼睛,点头道:“是。皇上要臣去济南和德州做什么事?”

建文从袖中拿出两个厚厚的黄色信封,对郑芫道:“这两封密函,须由亲信之人亲送到济南和德州给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在济南的山东参政铁铉,另一人此刻在德州一带军营中,乃是参将盛庸。”

郑芫听得一头雾水,心想皇上有的是六百里快马的军情投送体制,有要紧的事儿交由兵部送去就好了,何必要找我去送信?心中十分狐疑,却不敢直问。建文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便道:“这两封信关系到前方战事的大局胜败,乃是朕亲自和魏国公、梅驸马几个人研拟出来的计画,必须安全送到铁铉及盛庸的手中,却不能透过兵部……”说到这里,他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笑容,那笑容却带有一丝凄苦的味道。

郑芫每次见到皇帝这种表情,心里便觉得十分震动。却听建文接着道:“兵部那边要替朕传另一封信,直接给大将军李景隆。”他望了郑芫一眼,道:“你一个女儿家却武功高强,悄悄换装上路无人注意,最适合办这桩大事。”郑芫道:“皇上想得周全,臣谨领旨。”就把两个信封接过,只见信封上各只写了一个字,一封上写个“铁”字,另一封上写个“盛”字。建文道:“你回去报告章逸,行程细节便由他决定吧。”

郑芫回到锦衣卫衙门,立刻去找章逸。章逸正和朱泛等人商讨城外普天寺天竺人的动静。

这一段时间里,天尊和地尊又闭关不出,门人也都闭门躲了起来,直到过了年才查到一些动静。不久前,天竺手下的新都鲁及阿苏巴会同百梅师太,带着四个女尼浩浩荡荡地往西走了;绝垢僧和沙格则和点苍的新科掌门人丘全,带着三个点苍弟子亦往西去。两批人马都是沿长江而行,却分成前后两批。章逸接到手下探子的回报,对这情况颇为纳闷,正在猜测这些人向西而行的目的。

朱泛道:“最简单的解释便是,百梅师太要回峨嵋,丘全要回点苍,这两伙人分批走,恐怕是各有各的任务……”章逸接着道:“百梅尼姑回峨嵋,肯定是去争夺峨嵋派掌门人的大位,这贼尼对萼梅庵住持觉明师太说,她来京师是为了避开掌门之争,还赢得董堂主好生敬重呢,他妈的其实是来领天尊地尊的指令。这回天尊着新都鲁和阿苏巴去助阵抢掌门人,好彻底控制峨嵋派。”朱泛连连点头道:“章头儿料得不错。但另外那一伙呢?天竺人跟丘全他们去点苍干么?”

大家的眼光都落在沙九龄脸上,沙九龄恨恨地道:“妈的,你们不要看着我,我那知道丘全那个那个王八蛋在搞什么鬼。”他自从被丘全擒住,心中一直愤恨难消,只要有人提到丘全,他便王八蛋出口,而且一定会连说两次“那个”。章逸他们却知道,只要听到一串“那个那个”,便是老沙生气了。

朱泛却追问道:“那丘全潜伏在点苍派多年,竟让他当上了掌门人。沙大镖头,您那点苍派的武功秘笈,必定早已献给了天竺人,天尊地尊还要派弟子跟着丘全去点苍,必然有个道理吧?”沙九龄狠狠瞪了朱泛一眼,道:“那个那个王八蛋如何当上掌门,恐怕大有内情,俺师父好好的怎么就死了也有问题。我看天尊派绝垢僧和沙格去点苍,多半是丘全那个那个王八蛋邀他们去点苍当帮手的……”

朱泛又问道:“帮什么手啊?难道点苍山上有什么难言的秘密?对了,沙镖头当年是怎么离开点苍的?”沙九龄怒道:“朱泛,你不要那壶不开就专提那壶!老子为啥离开点苍干你屁事?你那么好奇,便自己跟丘全那个那个王八蛋去点苍山查个清楚……”他还待发作,章逸连忙制止道:“大家先别闹。朱泛,你把你丐帮兄弟探到的事先说给大家听听。”朱泛伸了一下舌头,仍不服气地喃喃道:“妈的,问问也不行,干么发那么大的脾气?”郑芫道:“朱泛,你少说一句不成么?”

朱泛这才对众人道:“这两批人离开南京时,各自包了一条帆船。长江这一段江面宽,水流较缓,更兼东南风季节,逆水向西行很是顺利。咱们料知他们将走水路,便在两条船上都安排了丐帮的弟兄,扮作船上的船夫,混在里面打探……”

郑芫惊喜道:“丐帮弟兄中有会驶船的?”朱泛道:“只要是干粗活的事,俺帮里弟兄中都有人会一手的。他们随船逆江而上,经过各舵所在,都有信鸽回报。峨嵋及点苍两批人中,都曾提到感谢天尊地尊指点功夫,将峨嵋及点苍本门武功与天竺武功相结合而有所突破。另一件重要消息是,两伙人都谈到回去后希望尽快完成任务,接着要到武当山会合。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章逸首先道:“听你这么讲,天尊地尊蒐集中土武功秘笈,也有将中土和天竺武学融合、更求精进的意思,以这两个武学奇才的能耐来说,倒未必全是坏事。只是不该用强夺霸取的姿态加诸中土各门派……”郑芫插口道:“何况中土的主要门派如少林、武当,其本身武学绝不在天竺之下,如何能接受天竺这一套搞法?”章逸笑道:“俺知道锺灵女侠的武功是佛门正宗,怎会希罕旁门外道的东西。”

郑芫道:“我洁庵师父说,天下武学万流归宗,各门各派交流切磋都是好事,就是不容以霸道硬加诸人。天竺武学再高明,天尊地尊武功再高强,就算他们是好意要帮助中土各派精进武学,强加诸人就是霸道。霸道虽势强,却不能久,终究无法得逞。师父还说,只听过咱们的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曾听过有‘己所欲必施于人’的道理。”

朱泛拍手道:“你们瞧,有谁说得过郑芫的?怪不得她十四岁就把燕京来的道衍和尚问倒了。俺倒是觉得,这两批人各自回峨嵋或点苍当然各有目的,但是干么要相约到武当山会合?这里面有大大的阴谋。”

这时,一直未发言的于安江开口道:“我猜他们要再攻一次武当,这一次定要把武当派给灭了。不信的话,到时候各位只需看天尊地尊是否也会出关赶到武当会合,就知道了。”章逸道:“愿闻其详。”于安江道:“我这么猜,是用最小人之心来替天尊地尊策划。听你们讲了一大堆,前一次天竺人攻少林和武当,有一件事你们都没有注意到,俺这小人就注意到了。”章逸道:“老于,别卖关子了,大家都在洗耳恭听呢。”

于安江把手中茶碗重重放下,啪的一声,差点敲破了碗,他乘着这势朗声道:“你们都没注意到,少林有难时,武当五子会挺身相助;但武当有难时,少林却不会相助,差别就在这里。俺这个小人看到了,天尊地尊和那些天竺小人也都看到了。”于安江见章逸等人个个听得聚精会神、面色严肃,自觉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有力,便停下来,环目深深看了大家一眼。

朱泛第一个反应道:“于指挥这看法还真独到啊。想那少林无痕大师让地尊给擒住时,人家武当派可是全力在襄阳营救,致使武当老窝差点让绝垢僧他们给挑了,五侠道清子差点牺牲了性命。是以天竺的小人便计画全力再攻一次武当,反正少林寺独善其身,是绝不会驰救的。”

章逸道:“朱泛说得不错。上次绝垢僧、绝尘僧和辛拉吉三人袭击武当时,只有道清子、天行子两人留在武当山拒敌,其余三侠都去了襄阳抢救无痕,若不是完颜道长和傅翔赶到武当山相助,武当弟子恐有灭门之祸。这一回他们若再倾全力围攻武当,到那里去找完颜道长和傅翔?”

朱泛冷笑了一声,道:“佛门正宗奉行独善其身,不管外事;咱们叫花子可是奉行摩顶放踵,专爱管江湖闲事。咱们盯住天尊地尊的动静,他们两人如不动,就凭那两批天竺弟子加上峨嵋点苍,武当五侠也不见得就怕了。但若天地两尊行动了,咱们丐帮钱帮主只要得了消息,必倾全力从武昌杀到武当,打得过也打,打不过也要打。”

郑芫却在这时宣布道:“皇上命我报告章头儿,要派我出差到北方一趟。我办完事想去神农架……”章逸皱眉道:“去神农架?”郑芫道:“章头儿,您方才不是问那里去找完颜道长和傅翔吗?我猜此刻若要找他们俩,还有我方师父,便要上神农架一趟。”

章逸心想,郑芫这个推测有几分道理。皇帝派她去北方办的事一定十分机密,她却当着四人的面说出来,乃是因为咱五人一体,一人出了公差,不可能瞒住其他四人,不如挑明了讲,反而显得彼此间没有亲疏隔阂,小姑娘确是聪明过人。他也不问去“北方”是去那里,只沉吟了一会,便道:“你一个人去北方毕竟有些风险,便要朱泛陪你去吧。你办完公差回程去神农架的事,先详细计画一下,行程路线拿给我看,再作道理。”

朱泛喜孜孜地对章逸行礼道:“章头儿处理事务又明快又睿智,佩服,佩服。”郑芫啐道:“马屁精。”沙九龄摇头道:“恶心啊!”

郑家娘子自从在莫愁湖畔萼梅庵发生遭掳一事,每天“郑家好酒”打烊后,便由章逸、郑芫和朱泛轮流护送她回家。这一晚,郑芫在宫城里巡逻完毕,便赶到“郑家好酒”,正好陪母亲回家。

郑娘子见郑芫提着一只大竹篮,篮子上盖了一块黑布,好奇地问:“芫儿,你那篮子里是啥东西?好像还在动呢。”郑芫将竹篮放在桌上,一手轻轻掀开那块黑布,只见篮子里蜷着一只毛长眼蓝的猫,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郑娘子。

郑芫笑咪咪地道:“她叫‘妹妹’,朱泛送我的猫儿,一直带在身边。”郑娘子见那“妹妹”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摸牠一下,妹妹只温柔地喵了一声,十分乖巧。郑娘子道:“这猫与咱们这里的猫长得不一样,怕是外国来的。”郑芫道:“娘猜得对,这猫是从波斯国来的。”郑娘子道:“芫儿,你用竹篮带着牠到处跑?”郑芫道:“娘,我有公差要离开南京,会到北方去一阵子,想把妹妹寄放您那儿。”

郑娘子吃了一惊,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拉着女儿的手道:“猫儿放我那挺好。可是外面那么乱,北方的仗打得火热,你要去北方,娘真不放心啊。”郑芫道:“章指挥派朱泛和我一道去呢。娘,你尽管放心吧。”郑娘子摇了摇头道:“上回在萼梅庵和普天寺,你们仗着武功高强,将娘救了出来。这回你去北方,倘若碰上了千军万马,武功再高也保不住平安。你……你们不是要去打仗的地方吧?”

郑芫心想:“上回在普天寺,咱们这边固然实力极强,但天尊地尊出现后,情况便不同了。最后大家全身而退,恐怕还是那二百五十名神箭手的硬弓强弩发挥了一些作用吧。”她知母亲担心,便道:“我们自会避开打仗的地方。娘,您是上次在萼梅庵被几个峨嵋贼尼掳走,吓得一朝被蛇咬,见着草绳也怕呢。”

郑娘子回想那天发生的事,确实心有余悸,轻叹道:“那时娘正要掷一副筊杯,忽然有人在我背后一推,接着颈上一麻,便不省人事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怕之极,你说娘怎能不忧心?”

郑芫道:“当时我在后面看到黑衣尼一拥而上,便觉不妙,等到越过一干信徒冲上前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只看到娘掷出的筊杯在地上,却是一个‘圣筊’呢。”

郑娘子听了这话,忽然眼睛发亮,抓住郑芫的手,低声问道:“芫儿,你说‘圣筊’?”郑芫道:“是圣筊。”郑娘子舒了一口气,两颊有些发热,提着那竹篮道:“芫儿,咱们回家吧。”妹妹睁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珠望着郑娘子,又喵了一声。

回灵谷寺辞别了天慈及洁庵法师后,郑芫才告诉朱泛,此行的目的地是山东济南和德州,要去见的人是铁铉和盛庸,见着两人是为了要亲交一封圣谕。

朱泛是个用心的人,他听完郑芫的话,便道:“铁参政驻在济南,济南目前尚在战场之外,找到他投一封信不难。那盛庸参将虽说是在德州军中,但那一带战事正在进行,要找他只怕不容易。咱们就先到济南,再去德州吧。”郑芫笑道:“朱泛,你别把我当作没出过门的小姑娘,我虽然没去过,但也晓得济南在南,德州在北。”

两人正要下山,忽然身后有人招呼:“郑姑娘,两位请留步。”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丝棉袍,头戴一顶兔皮帽,正快步走过来,原来是曾见过面的胡濙。

两人等胡濙走近,抱拳道:“真巧,在此碰上胡相公。”胡濙跑得气喘,忙还礼道:“两位锦衣指挥使请了,可是要回城去?胡某想托两位带个口信给郑洽郑学士。”郑芫道:“胡相公怎会在此?”胡濙道:“下月便是春闱大考,今年比以往晚了一些,在下想效法郑洽兄三年前的做法,躲在灵谷寺潜心温习一个月,再进城去应试。前日郑洽兄托信来,说他已经和天禧寺溥洽方丈说好,要我这几天就搬到天禧寺去住,那儿离江南贡院只一箭之遥,方便得多。便请两位为在下谢谢郑兄好意,我是一动不如一静,决心留在灵谷寺到考前一天再进城,好在我早已在秦淮河畔一家客栈订好了房间。”

郑芫暗忖:“咱们下山见过章头儿,明日就北上了,未必能有机会碰到郑洽呢,只好请章头儿转告了。”口中答道:“胡相公放心,咱们一定把话带到,预祝你金榜题名啊!上次我也祝过郑相公,他就高中了。”胡濙道:“多谢,但愿如姑娘金口良言。”朱泛也道了祝福,心中却想:“今年的春闱乃是建文就位以来第一次大考,听郑洽说,参试士子人数较多,要想榜上高中较为困难呢。”

两人别了胡濙,回到城里去找章逸,听取章头儿的行前交代。章逸正从玄武湖边的刑部办完公事出来,便和郑芫、朱泛约在湖畔一间视野优美的茶馆见面。他走进茶馆,见朱泛和郑芫已经到了,三人要了一间小隔间,茶博士走进来请安道:“三位贵客要点什么茗茶,敝馆都备得有,只除非皇宫里今年新进的贡茶,咱们就没有了。”

章逸听得有趣,便问道:“茶博士,此话怎么讲?”

那茶博士谈吐颇为不俗,解释道:“宫里的贡茶乃是各产茶地的地方官进贡的,皇帝皇后加上嫔妃也吃不完,总有一些流出宫外,只要有门路便能得着。敝馆在京师开了三十多年,凡到玄武湖游湖的雅士,没有不到这茶馆坐一坐的。您瞧这窗外,湖光山色便在眼前,又像一幅图画框在窗里面,文人高士们观景品茗之余,便在此谈论天下大事。是以宫中贡茶每年外流,敝馆动用关系,总有办法得到供应。只除非今年新进贡的春茶,皇帝皇后都还在嚐新呢,客官们便要等一等了。”

朱泛拍手道:“咱们也不点什么贡茶,就你茶博士替咱们挑一种好茶嚐嚐就行。”那茶博士应了,便出去备茶。郑芫道:“京师之地,果然事事不同凡响。咱俩便要动身北上,章头儿还有什么交代?”

章逸道:“皇帝要芫儿去办的事,一定与北方战事有关。我上午才与郑学士谈起来,他对大局颇不乐观,他说大将军李景隆不是朱棣对手,恐怕大败之日就在眼前。你们此去的任务即使顺利完成,恐怕于大局也起不了作用呢。”

郑芫先岔题道:“您提到郑洽郑学士,咱们方才碰见了胡濙,他正在灵谷寺借住苦读,准备下月的春闱。他托咱们告诉郑学士,他不去天禧寺了,谢谢郑学士为他安排的好意。这些话就托章头儿转告郑学士吧。”章逸应了。

朱泛道:“那伐燕大将军李景隆若是不成,朝廷为何不换人?”章逸道:“换谁啊?朝廷若是有良将,根本就不会拜李景隆为大将军了。唉,明朝开国以来猛将如云,竟被朱元璋杀到无将可用,这也是气数……”郑芫忽道:“若是傅翔的爷爷还在呢?”章逸压低声音道:“傅翔的身世咱们还是守着些。若有颖国公傅友德在,我猜燕王根本不敢造反。”朱泛道:“傅友德有那么厉害么?”章逸道:“魏国公徐达曾说,傅友德是我朝的霍去病。我问你,徐达厉害不厉害?霍去病厉害不厉害?”

这时那茶博士端着一只精致的茶壶和三只瓷碗进来,他将三只茶碗放好,喝一声:“客官看茶。”唰的一下把茶壶举到肩后,那姿式便如背拔宝剑,茶水就像一道剑光般直射入桌上茶碗。茶博士倒满了三杯茶,一翻臂,茶壶便转回到前面,轻轻地提在手中,桌上没有溅出一滴茶水。

郑芫拍手叫好,那茶博士笑容可掬地道声献丑,便退下了。朱泛道:“这茶博士练得一手好功夫,这等眼力、腕力、臂力,倘若来练暗器,肯定是个高手。”郑芫道:“你怎知他不会暗器?”朱泛道:“说的也是。”章逸摇头笑道:“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不要胡扯了。大江南北乃至北方的大城里,有历史的茶馆师傅,多有这套祖传的功夫,跟打暗器扯不上关系。”

他啜了一口茶,赞声好茶,接着道:“我瞧皇帝和京师里知兵法的将军,如徐辉祖等人,已对李景隆失去信心,要寻可用之人重新布署,近日内就要和燕军决一死战。你们这次的任务一定与此有关。”

郑芫点头道:“咱们此去济南和德州,办完了事便立刻远离战场,然后到神农架去找傅翔和方师父。”章逸道:“你们沿着大运河,可经济南直到德州。办完公事后,从德州沿古黄河道到洛阳,再下襄阳,从汉水支流南河到神农架。”朱泛道:“后面一截俺知道,俺第一次碰到方师父和傅翔便是在襄阳。”

章逸点点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再从纸袋中拿出一张地图,对两人道:“这是一张去神农架顶那秘坪的路线图。神农架经常大雾弥漫,山势更加诡奇,你俩就算到了那里,也未必能顺利找到方军师和傅翔的居所……”

朱泛见了大喜道:“我原本还在担心呢,忘了章头儿对那边的地形地势原是熟门熟户,有了这张图便没问题了。”章逸正色道:“到了神农架,无论是找着方军师或傅翔,便告诉他们天下将有大乱,请他们到南京来。如果都不在神农架,你们留下消息便赶回来,沿途尽可能用丐帮的信鸽传讯。”

朱泛道:“只要到了襄阳,咱们就能用飞鸽传信了,就算经过武昌做为中继,也只需三天时间就能传到南京。”章逸点了点头,忽道:“武当若真有难,少林不来援救,还有丐帮和明教在呢。”郑芫一本正经地道:“章头儿,您这话说得不全对……”章逸笑着改口道:“是啊,忘了还有锺灵女侠在。”郑芫道:“我的武功全是洁庵、天慈两位师父所传,芫儿便代表少林吧。”

“济南”之名,源自其地处济水之南的意思。几百年来黄河改道频仍,南宋时夺济水河道入黄海,“济水”已成了“黄河水”,但济南之名还是沿用下来。

济南城的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前,有一对造像十分典雅的铁狮子,铸造之功细腻,神态威猛生动,不知出于何代名家之手。这时从街南走来两个年轻的锦衣卫,向守卫的衙役亮了锦衣卫的腰牌,要入内求见参政铁铉,说是从京师来,有重要事相商。

两个役卒每天在衙门前检查出进人等,一双眼睛练得锐利非常,见来人虽然身穿全副锦衣卫的服装,但看上去实在太过年轻,便狐疑地把住两块腰牌看了又看。只见椭圆的两块牌上,外围雕着两只猛兽环抱着牌儿,那猛兽似虎非虎,似犬非犬,有点神兽的模样,牌中央刻着来人的名字,一个是朱泛,另一块上刻着郑芫。

两个衙役瞧那腰牌不假,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咧嘴的壮汉道:“两位指挥稍候,俺要进去请示一下。”朱泛道:“大哥请,咱们等着。”另一个浓眉的瘦子挡在两人面前道:“两位京师来的锦衣指挥好年轻,怕不到二十吧?”朱泛双眼一瞪,随口答道:“俺今年二十五。”说着指了指郑芫道:“她比较年轻,才二十一呢。”郑芫听朱泛信口开河,拚命忍住笑意。那瘦子是何等眼光,一听便知朱泛诓他,但见朱泛说话时瞪着自己,一双眼睛射出一道精光,便不敢再言。

过了一会,先前进去请示的壮汉出来,挥手道:“进来进来,算你们走运,铁参政正好有空见你们。”那态度倒像是他私人施恩惠放两人入内一般。郑芫没说什么,朱泛经过那壮汉身旁时,瞪着他道:“多谢老哥开恩,不然咱们就要误了公事。”郑芫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壮汉竟然不以为意,反而点头道:“小事,小事,别说什么开恩。”朱泛还想逗他,郑芫用肘顶了他一下,要他适可而止。

两人在衙门中转来转去,转过一个天井,后面是一间独立的公廨,门前又有两个带刀的亲兵守在两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问道:“京师来的?”郑芫道:“正是。”心想那咧嘴的衙役已通报过了,便该立刻放入吧,岂料那亲兵一伸手拦住两人,要再验腰牌。两人心中暗道:“大概是战事吃紧,官府里怕细作潜入,查得还真紧呢。”那亲兵仔细验过腰牌,这才引着两人进入。

那公廨外面两间,坐着一个师爷和一个军官,再进到里面一间,只见一个面色清癯的中年官员正襟危坐在案前。

郑芫和朱泛行了一礼,郑芫恭声报名道:“京师来的锦衣卫郑芫、朱泛,拜见……”说到这里,抬眼看到案桌左边一个黑木圆架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长颈瓶,瓶中插的不是花枝,却是一道锦幡,上面绣着“钦派三品山东参政铁铉”。

朱泛也瞧见了,暗道:“咱们这一路进来,被层层盘查,本来也该反过来要这铁铉验明正身一下,才把圣谕交给他。看他案后那钦命官衔,大概错不了啦。他妈的,锦衣卫不是应该最会玩这一套吗?芫儿和我也太没威风了。”

铁铉倒是极客气,连忙请两位上坐。郑芫心想:“先把公事办了再说话。”便从怀中掏出那厚厚的黄色信封,仔细认清了上面一个御笔亲书的“铁”。她举信过顶,朗声道:“铁铉接圣谕。”铁铉跪接过信封,肃客坐定了,从信封中掏出一页书信及一叠文件。他飞快地把那一页信笺看完,翻阅了文件,然后向南再拜道:“臣领钦命。”这才回座来与两人说话。

铁铉一面将文件信笺收回信封,一面带着惊奇之色,望着郑芫道:“两位年纪未及二十,便被皇上选为锦衣卫指挥,实是难得。这位郑指挥还是女儿之身,巾帼英雄,不让北魏的花木兰专美于前呢。”

郑芫道:“皇上欲行仁政,过去锦衣卫的作风颇有相悖之处,便组训新锦衣卫。主事者不断告诫我等,务必除暴安良,行仁仗义,不可再恃特权滥法滥刑。”

铁铉听她说得天真,毫不隐藏对旧锦衣卫的不满,不禁替郑芫捏一把冷汗,心想:“这等作风在朝廷为官,只怕做不长久。”口头上道:“佩服,佩服。皇上密谕托两位专程送来,铁某十分感激,便请今晚到舍下便餐,嚐嚐舍下厨房的山东小菜如何?”

朱泛听他说山东小菜,心想参政大人的家厨定然有几下子,便抢着答道:“铁大人如此说,咱们叨扰了。”郑芫暗骂道:“贪吃鬼。”口头却只好谢道:“打扰铁大人,不好意思。”铁铉道:“铁某家眷全在河南老家,现下单身在济南,偌大一幢参政的寓所,便我一个人独寝独餐,两位肯赏脸来喝上两杯,高兴都来不及呢。再说,大局紧张多变,京师里的情形,铁某还想向两位请教一二呢。”郑芫、朱泛两人便行礼告辞,约好傍晚遣差役到客栈接两人到铁府赴宴。

走出衙门后,郑芫白了朱泛一眼,道:“就没见过那么贪吃的锦衣卫,丢人啊!”

朱泛道:“俺听于安江说,鲁菜是天下四大菜系之一,济南菜是其代表,名堂繁多,咱们两个傻呼呼的到了馆子也不会点菜,不如到铁府去吃好的。我猜那铁府的厨房定然高明,到了济南,总要嚐他几样吧?再说,咱们可以顺便瞧瞧铁府的派头,看看皇上看中的这个官儿,是清官还是贪官。”

郑芫笑道:“明明是贪嘴,还要说成是考察官箴。朱泛呀,我盼那铁铉是个铁铮铮的清官,晚上请你吃碗面,外加几个馒头就打发了,让你空欢喜一场。”朱泛口中道:“笑话,那里会这样。”心中却有些嘀咕,莫要真如郑芫所言,今晚便哭笑不得了。

铁府的筵席果然简单,一共四五道菜,还真全是济南小菜,但风味绝佳。铁府的厨房确是不凡,一道简单的爆腰花香脆滑嫩,竟是两人从未嚐过的美味;一道奶汤蒲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口感极佳。最后上了一条黄河鲤鱼,铁铉道:“诗云:‘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可见孔夫子之时,古人便懂得黄河鲤鱼之妙。两位务请嚐一嚐这道地的糖醋黄河鲤,这是济南菜的代表作呢。”

郑芫吃了一筷,果然鲜美无比,便笑道:“怪不得当年齐国的冯谖吃不到鱼,便要唱弹‘长铗归来乎,食无鱼’了,那鱼肯定是山东的黄河鲤鱼吧。”铁铉喜道:“郑指挥妙言,当浮一大白。”

菜上完了,接着上了两道点心:糖醋煎饼及水饺,一甜一咸,味道及分量都恰到好处,朱泛和郑芫吃得十分舒畅。

热茶上来时,铁铉移席到客厅,面带忧色地道:“两位少年英雄,咱们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自觉可与两位深谈,尚望两位不要以铁某交浅而相拒。”朱泛拱手道:“不瞒铁大人说,咱们两人都不习惯于官场中的规矩,是好朋友便无话不可谈,不是好朋友便一句也嫌多。”

铁铉看得出来,郑芫是天真聪明,朱泛表面上看似较为粗俗,其实精明而有历练,真想不到皇上藉着召募新锦衣卫,还真找到了些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还礼道:“如此最好。不瞒两位说,铁某在山东负责为前方筹运粮食,却对前方战事相当不看好。”郑芫道:“愿闻其详。”

铁铉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忽然单刀直入地道:“皇上六十万大军所托非人,李景隆不是好统帅。”他啜了一口热茶,道:“其实李景隆阵中并非全无猛将可用,他的先锋平安,便是一个熟悉朱棣战法的勇将。可惜无论先锋如何善战,朱棣只要发动攻击中军,李帅必败。最糟糕的是败了便溃走,一发不可收拾,郑村坝之役便是如此结束的。”

铁铉停了一下,继续道:“皇上既能派两位亲送密旨,必然对两位信任有加,我就不瞒两位。数日之内,两军将在白沟河一带展开决战,皇上要我密备十万军粮藏于济南,我知这是未虑胜先虑败的计画。万一白沟河兵败,燕军必将南攻济南,朝廷的计画是要死守住济南,再将燕军歼灭于济南城外。”

郑芫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兵败之余,还想将敌军歼于济南城外,暗忖:“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朱泛却领会到这里面有一条用兵的计谋,点了点头道:“前几个月,燕军死守燕京城,之后朱棣从辽东回师,内外夹击,大败李景隆大军于城外郑村坝;这计画是用朱棣的战法来打朱棣,妙啊!但咱们从外而来的援军在那里?”

铁铉想不到朱泛年纪轻轻,居然一下就看到问题的核心。他却不知道,郑村坝之战的失败原因,朝廷已命徐辉祖兄弟及驸马梅殷等详加研究,郑洽曾与章逸、朱泛谈及其中种种缘由,所以脑子转得快的朱泛立刻想到,这回朝廷想用济南城当作是郑村坝之战中的燕京城,造成一个内外夹击、歼敌于城下的契机。

问题是,谁从城外燕军的后面发动攻击?

铁铉微笑道:“两位是否还有密谕要交给另外一人?”朱泛和郑芫心中同时一震,暗道:“难道是那盛庸?”

 

1931年1月中旬,鄂豫皖红四军成立后,鉴于进攻苏区的敌人处于守势,遂决定开始进行进攻作战。

2月2日,红四军攻打新集的战斗打响。红十师三十团、二十八团担任主攻。由于新集有高大的石砌围墙围护,守敌用土炮居高临下射击,红军云梯无法靠近,攻了几次都未奏效。军部随即决定采取挖地道的办法、炸毁围墙。在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持下,部队经过艰苦的、近10天的土工作业,挖了四五十米的坑道,把地道直接挖到城墙下面。然后,找来一口棺材,将300斤火药、数枚炮弹和碎铁装进去。2月10日下午,点燃后,“轰”的一声巨响,把敌人的城墙炸开一丈多宽的缺口,三十团的将士们立即冲进去,经过3个小时的巷战肉搏,取得了全面胜利。这是有记载以来,红军首次采用挖地道放炸药的作战方法,人们把它戏称为“土飞机”。

红军“土飞机”,攻城有威力。就在当年春天,红一方面军在第二次反“围剿”期间根据作战需要,将原红一军团工兵连扩编为工兵营。这些“工兵”常常在攻打坚固阵地时发挥“炮兵”的作用。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后,红一方面军转入拔除苏区内敌军据点“土围子”的战斗。10月初,针对战斗中存在的问题,方面军总部指出,以前打土围子、攻炮楼都用步兵冲锋,用炮兵威吓,实在不够狠、死伤也很多,土围子、炮楼还是没有打开,总不晓得用工兵的能力去挖地洞、打堆壕、埋地雷去爆炸他的围墙,再冲进去,或是用多量火药完全给他炸个干净。方面军总部要求各部队普遍推广坑道爆破作业,并且注意爆破的各种数据和经验,以便整理成工兵教材。

炸破新陂土围,当场击毙“敌团长”

1931年3月,红十二军罗炳辉率部攻占瑞金城,敌“自卫团”为保存实力,一直逃至离县城70余里的新陂土围内,准备在那里坚守,然后等待援军伺机反扑。为肃清这股敌人,红军抽调人马于4月16日大举围攻新陂。

 

罗炳辉

 

敌人被包围后,龟缩于坚固的土围内,通过射击孔阻击红军。在进攻过程中,红军发现:土围是用石灰、糯米和砂石夯筑而成的,非常坚固,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很难攻克。

10月13日,上级又调红军独立三师全力进攻。此次红军稳扎稳打。先消灭了土围外围的敌人,并切断了土围内的水源,还占领了土围后侧一间烟寮。独立三师大多为赣南闽西子弟,很多人都用过土枪土炮,所以大家集思广益,决定在寮内挖掘隧道达土围城墙根下,然后用棺材装满火药埋入土围下,装好引线进行爆破。17日上午11时,红军点燃引线,随着“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土围城墙一角被炸开,红军迅速冲入土围,全歼了据围顽抗之敌数百人,敌“自卫团”团长也被当场击毙。

炸开“铁打会昌”,守敌几乎被捉个“精光”

1931年10月下旬,为迎接“一苏大”召开,遵照毛委员关于迅速肃清红区内白军据点的指示,红五军从瑞金城出发,经会昌西江、洛口、白鹅、茶梓、高排到门岭。红八军从瑞金谢坊出发经会昌板坑、罗塘到门岭集结。两军集结后联合包围会昌城,会昌四周城墙高大、厚实,县城东西北三面又被河宽流急的贡江环绕,只在南面有一片开阔地,形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所以自古以来就有“铁打会昌”之称。敌人头目欧阳莘、欧阳传霖纠集2000余人的地方武装靖卫团,妄图利用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

红军研究攻城计划,有的主张强攻,但强攻伤亡大,有的主张围城,但时间太久也不行。红军官兵刚刚听说了用秘密武器攻占新陂的捷报,都觉得,我们也可以从地下钻进去,放上炸弹,把城墙炸掉,同时发起冲锋,一举歼敌。指战员向指挥部报告,红军指挥部当即批准这个建议,决定在城南同时掘进6条坑道,采用坑道爆破攻城的办法。为此,从红一军团调来一个工兵连,担负挖坑道任务。并指令一营的步兵担任火力掩护,会昌游击队协同作战。

工兵连的大多数战士原来都在安源煤矿工作,挖坑道很拿手,进展很快,虽然有两条坑道被敌人破坏了,还有两条被水淹,但仍有两条坑道最终挖到了西南方敌人炮台阁的城根下。会昌县苏维埃政府立即组织人员把熬出的一担担土硝送到红军驻地,当地老表又捐出了寿木(棺材),10月25日早晨,工兵连把三副装满土硝的棺材通过坑道放入城墙下面,点燃导火线后,“轰隆”一声巨响,会昌城西南角的炮楼随着尘烟腾空而起,城墙也被炸开三四丈宽的口子,红军的冲锋号随即吹响,红军如潮水般冲进城去,敌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早就吓破了胆,在一片“缴枪不杀”的口号声中,纷纷举手投降,此役红军俘虏了敌人700多名,缴枪千余支,靖卫团头目欧阳莘和欧阳传霖带着百余敌人打开西门跳河逃跑,刚上岸就遇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红军伏兵,除欧阳莘外大都被一网打尽、捉个精光。

攻破寻乌城墙,活捉城内“敌县长”

1933年4月,上级决定再攻寻乌,调来红军独立二、三师和地武装约数千人配合攻城。当时的战斗部署是:独立团和地方武装坚守黄泥垇、五里亭等处,截住陈济棠第八师的国民党军;另一部分驻田背村,截断敌人的退路;独立二、三师担任攻城。

城内由敌县长潘梦春带领警察队及陈济棠的手下团长张英的部分部队把守,他们认为:外围有陈济棠的部队,而城内力量雄厚,加上城墙高厚坚固,城内粮食、弹药充足,定能固守。因此守敌将城门封死,只在城墙上向外放枪。

红军攻城开始时,因城墙周围都是一片水田,无处隐蔽,敌人在城内居高临下,红军一连几天冲锋都被敌人的火力所阻,无法接近城下。第四天黎明,终于占领北门城下的一栋房屋。独立三师有攻打新陂坑道爆破的经验,于是就在这座房子里挖地道,整整挖了一天一夜,才挖到北门的城墙下。红军发现:高大坚固的城墙要挖倒它是不可能的,一两包普通的炸药也休想炸垮它,于是就找来几口大棺材,在里面塞满炸药、铁锅片、碎石块等,钉上马钉,外面用铁皮、铁丝包捆牢固,放到挖开的城墙脚下,随后退出爆炸范围,点燃引信。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寻乌城北门的城墙炸开一个三丈多宽的缺口,红军便趁着烟雾的掩护从缺口冲杀入城,迅速歼灭了城内2000多守敌,敌县长潘梦春成了俘虏。

爆破沙县城墙,红军立功受嘉奖

第五次反“围剿”期间,以彭德怀为军团长、杨尚昆为政委的红三军团,在沙县进行了一场艰难的攻坚战。

1934年1月3日,红三军团奉中央军委命令由江西广昌的头陂一带出发,向福建沙县进军。10日,红三军团到达沙县西北的富口、夏茂。11日,把沙县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彭德怀

 

在沙县西郊,彭德怀总指挥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忧心忡忡地对各级指战员说:“沙县城里有国民党新编五十二师卢兴邦部第十团、十一团一营、师属炮兵营一连、工兵营一连及师司令部,还有两旅部留守处和地主武装百余人。他们作战经验丰富,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城墙高又厚,好比坚硬的乌龟壳。所以,大家要有打硬仗的思想准备,要学习宁化泉上土堡作战的经验,顺利地拿下沙县!”

12日凌晨,红五师十三、十五团和侦察连遵照彭德怀的命令,凭借夜色掩护,集结出发,到达预定位置。当日7点20分,红五师发出攻击信号,顿时,枪声大作,子弹呼啸,守敌负顽抵抗。一些强行冲过田埂的战士,倒在了敌人的火力网下,部队暴露在敌人的有效射程内,强行突入异常困难。红五师从三个城门强攻三次,均失利。

上午10点,红军停止攻城。在这种情况下,军团部总结经验,改变战法,调整兵力部署,决定用坑道爆破攻城。当即选定了东、西、北门三处作为坑道突破点,由五师抽调身强力壮的战士和工兵组成突击队。为掩护坑道作业,红军将神枪手组织起来,分布各处,采取点射阻击。守敌见红军这些天光打枪不攻城,好生疑惑,担心红军挖地道破城。于是,就在城墙边埋了几十个大水缸监听,听到嗡嗡响声也循声往下挖。

东门的坑道与敌人地洞相遇了,红军战士扔出手榴弹,端起枪在洞里就对敌射击,后又与敌人相遇三次,打了三次遭遇战。西门坑道也险些与敌人地洞相遇,红军改用弯曲路线,避开敌人。

22日,三个方向的坑道已挖好,装上炸药,5点20分,军团指挥所阵地上燃起火把,发出攻城信号。不多久,只听“轰隆隆”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西门城墙炸开一个豁口。而东门和北门却没能炸开。因为挖坑道时没有测量仪器,爆破目标与城墙相距很远。

 

邓萍

 

彭德怀、杨尚昆、邓萍等一起研究分析了两次攻城失败的原因,决定调整兵力:五师调往尤溪去搬运卢兴邦兵工厂,四师从尤溪调回攻打沙县城,炸掉西门城墙。

24日夜,坑道通到了西门城墙下。附近的老百姓抬来十几副棺材,装上炸药盖上板,钉上大铁钉。彭德怀带领工兵连战士把这些棺材抬进坑道,用土石堵实。

翌日拂晓,军团部发出攻城令,战士点燃导火线,西城门墙被炸开20多米宽的大缺口。战士们一跃而起,从缺口处冲进城去。霎时间,军号声、枪炮声、敌兵哭嚎声和红军战士的喊杀声响成一片。经过激烈争夺,反复冲杀,红军终于攻进城中。

在攻克沙县城战斗中,红军消灭敌军700多人,俘虏1300多人,缴获机枪、步枪1800多支,平射炮数门,迫击炮8门,子弹108000多发,炮弹两万多发,无线电台一部,兵工厂全部设备,还有食盐、粮食、布匹等。红军攻克了沙县城,扩大了苏区范围,受到第二次全苏大会的通电嘉奖。(本文作者胡遵远单位系安徽金寨干部学院、金寨县委史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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